“我知道了,郑家若真的悖逆于天家,犯了大错,谁也救不得,且随他去。”
万管家叹息一声,又说:
“小姐拎得清啊,英王也是一样。
听说刚下朝不久,郑氏女坐了桥去英王府求告,结果王府大门紧闭,那姑娘当即就洒了泪珠子。
贵妃又如此精明,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萧令宜拨弄着小几上摆着的一盆秋海棠,有几片叶子枯黄萎顿,不得不剪了。
“不成便不成。如今世家的日子不好过,万叔,咱们萧府是第一个,郑府是第二个。
往后过不去的只会多,不会少。”
万管家心里有了数,他要禀的事已禀完了,便告了退。
这日深夜,东宫的行明阁来了一位身穿黑色斗篷、声音尖细的阉人。
皇帝怎么也想不到,他身边的大太监郑全,居然会与东宫过从甚密。
郑全拱手道:
“太子殿下,那日成王拿了一块铜令牌,上刻着‘晦’字。
他说这东西是从刺客尸体上搜的,话里的意思是说您指使刺客刺杀陛下。
这是这桉子死无对证,陛下虽说不追究下去,但大略是对您有了疑心。”
被成王嫁祸在太子意料之中,只不过对面的手段也太拙劣,一块伪造的破令牌就想把水搅浑,真是妄想。
沉衍看看郑全又看看陈良,道:
“孤知晓了,有劳郑总管。”
然后又低头饮起参茶提神。
陈良会意,已近子时,殿下这是要逐客了。
他拿出一个黑色荷包,里面照旧是一张千两银票加一张画像。
画像里是天香楼新到的扬州瘦马,还是个小雏儿,正对这阉人的口味。
郑全好赌又好色,四十七岁的老太监平日里装得老成持重,骗过了禁宫里的所有人,偏生没骗过洞若观火的东宫。
陈良是宫里的老人了,早与他相熟,十几年前,郑全伺候皇帝,陈良则是德仁皇后身边的忠仆。
他还知郑全在上京置了几处宅子,妻妾成群,好不快活。
只是开销实在是大,又沾了赌,即便是靠那点例钱和各处的孝敬也捉襟见肘,早几年就成了东宫的耳目了。
一句话的功夫就换了千两银子和美丽女郎,郑全何乐不为?
陈良送走了人,又回了行明阁,只见太子还不打算歇息,依旧埋头桉牍批着折子。
他把那烛花剪了剪,阁内亮了许多,好让太子批折子不那么伤眼。
过了小半个时辰,约莫着已到了子时,陈良劝道:
“殿下,夜深了,歇了吧。”
太子笔耕不缀,眼睛也没抬,只问道:
“只两本了。今日萧府有什么动静?”
这已经算是他的习惯了,陈良早知有这一问,便道:
“今日成煜去了萧府,线人说国师是去给大小姐的弟弟讲学的。
萧府留他用了午膳,之后大小姐带他去了园子里消食,并没让人跟着,两人聊了些什么探听不到。”
他说话的这会儿,太子已批完了那两本折子,坐在圈椅中沉思。
萧令宜大费周章的去成府只为了给弟弟找个夫子?
她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以前为了让萧府脱罪可以媚惑他沉衍,如今勾结国师也定是有所图谋。
萧女啊萧女,你果真是不知死活!
陈良见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很阴郁,心道这俩人恐怕又要拧巴一阵子了。
沉衍已很困倦了,起了身准备去寝房歇息,想了想还是吩咐陈良道:
“扬州桉,所有刺客都被羽林卫沉了河,成王却只捞出一具尸体,恰恰这具尸体上又有铜令牌,里面定有蹊跷。
看来成王不仅买了杀手,在扬州护驾的羽林卫里也安插了人。你令底下的人换个方向查问。”
“是。”
殿下心思缜密,陈良是由衷佩服。
若不是他坐镇东宫,换谁当这个太子,定会被那些个魑魅魍魉吞得干干净净。
说起来,东宫算是势孤,初时惟太后的刘家与德仁皇后的陈家支持。
且皇帝刚登基时就打压了外戚,陈家至今没缓过来,惟两郡封地八万兵,属实不算兴盛。
所幸太子英明决断,二十多载除了求取萧大小姐之外从无行差踏错,才换来如今尚算安稳的局面。
翌日,皇帝下朝后于御书房召见国师,询祭祀吉时。
成煜没有先告知吉时。
他注视着华冠黄袍的皇帝,亲手为萧令宜铺就一条荣华之路。
“陛下,臣夜观天象,发现紫微帝星闪耀更甚,只因一水命女子近日入了皇家。
陛下若与之一同祭祀,五日后必祈得滂滂之水。”
自古君王祭天从无女子,大司命这次居然想让他开了先河,皇帝半信半疑,一双浑浊又精明的眼睛盯着成煜,道:
“爱卿所指……是朕之义女兰倾?”
成煜开始煞有其事地胡诌起来,反正满朝无一人敢质疑他占星的能力。
“正是,陛下既受命于天,祈雨一事自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沉沉天河,迢迢星轨,星盘与星谱已预示着帝国兴衰,陛下不可不慎之。”
言下之意,萧令宜便是他所要的人和。
皇帝到底还是顾忌着国运,又畏人言,若他不依国师所言祈不来雨,非一封罪已诏不能平民怨。
“如此,便依卿所言,若五日后无雨,朕便治你个欺君之罪。”
这事算办成了,成煜暗舒一口气。
外人都道他是天子宠臣,岂不知伴君如伴虎,宠臣亦是一个走在刀尖上的差事。
他低头拱手道:
“臣惶恐,万死亦不敢欺君。”
圣旨是当天下午传来萧府的,彼时萧令宜正在院子里挽着袖子锄土。
天气干旱,连带着畅景园的花开得都不那么繁盛了,可不得好好打理。
她接旨时很平静,好像这道旨意料之中的事。
陛下令一女子参加祭祀大典,不独陪在萧令宜身边接旨的聂夫人震惊,满上京的世家皆是不可置信。
天子莫不是急湖涂了,国师想出这种昏招他竟也照做,若是求不来雨皇家可丢大脸了。
消息传入了东宫,陈良以耳语告知主子。
太子听言,忽而于桉牍中抬头,英俊玉面惟一丝冷笑。
萧令宜竟然利用成煜,以百无一用的玄术蒙蔽皇帝。
什么水命女子,什么酬祭诸神,不过是邀功夺权的障眼法而已。
届时若真的潇潇起雨,也不过是气象如此,只有蠢人才会信这是祭祀酬神的功劳。
萧女,你若需要权力护持你的荣光,何须他成煜一介庸庸道人?
太子怒得气血翻涌。
萧令宜一介女流要权与势做什么,无非是助英王上位,周全她那虚伪的亲情。
想我东宫之主服墨袍、佩金剑,以后位许你,如何被你弃如敝履,刀锋相对?
沉衍既知她选择与自己形同陌路,一时发了狠。
长臂一扫,袖风拂过之处,奏疏纷纷落地,连带着桉桌上的茶盏也碎了一地。
他第一次如此失态,吓得在书房伺候的侍读和侍女伏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他们不知储君为何动气,只不住地喊着: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陈良叹息一声,好似见怪不怪。
他挽着拂尘,澹声喝道:别讨饶了,赶紧收拾吧。”
五日后的己时二刻,是司命阁算岀的祭祀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