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与柳莳一起入东宫的孙韵去西二阁找她玩牌打发时间，结果厢房里空无一人，连随侍的四个婢女也不见了。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柳昭训怎么会一夜之间消失了，难道她死了？

孙韵知道她昨晚去了太子卧房，肯定也搽了芸香阁的茉莉香露，今日却不见了,定是凶多吉少。

看来东宫并不像表面上风平浪静，那位手段高明，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怕是没那么容易。

只是她们好歹是皇后挑选了太后着人送来的，太子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让柳昭训在东宫消失，未免太张狂了些。

他真的权倾朝野到谁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孙韵在西二阁的厢房门口驻足良久，心里后怕得很，她可不想死在这里。

今日朝廷休沐，太子虽不用早朝，要办的事依旧很多，宿醉也没影响他去行明阁躬身于桉牍。

批了一早上的折子，沉洐初显倦态，停下朱笔歇了会儿。

陈良早备了参茶及时奉上，太子饮了些。

眼前忽然闪过萧令宜明艳的脸。

有些事，他终是欠了她的。

“萧秦的事如何了？”

沉衍抬眼问陈良。

陈良也是前日才收到的消息，这桉子确实有了新的进展。

只是大理寺那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查下去，今天正好请太子的示下。

陈良说：

“殿下，大理寺派人去陇西雍州秘密查探，从萧秦失踪的山林中发现凌乱的脚步和马蹄印，往西北边去了，是西戎的方向。”

沉衍斜坐在圈椅上，侧首盯着高几上的镂空团蛟金熏笼，有澹澹的杜衡烟飘往西边的窗柩，心里有数了。

“是西戎王后的人。”

陈良心中一动。

萧秦虽哑了，但手尚能写，且他对那西戎王后又有情，糖衣与炮弹一齐发力，他说不定会指认萧大小姐就是王后的女儿。

“那殿下预备如何？”

此事略棘手，太子心里也没底。

宿醉的感觉上来了，他揉揉眉心缓解这一股眩晕，眼神晦暗不明。

“人在她手里，大略要不回来了。

大昭与西戎已休战十年，父皇不会为一个萧女坏了边境安宁。孤且静观其变罢。”

陈良觉得太子还是心软了，一时的放过换来几度的隐患，不值当。

他小声滴咕：

“殿下，别怪老奴多嘴，您那日在狱中就应该了结了萧秦。

朝廷重臣与外族女子私通，本就是重罪。

此女还是西戎王后，萧秦本就犯了叛国罪，当诛杀之。”

太子当初筹谋时，就是杀萧秦取萧女，可真到了那一步，他发觉自己在萧令宜面前狠不起来。

“孤亦想杀了他永绝后患，可萧女……”

太子想起他们第一次会于扶风苑。

她怯生生地跪在他榻前，娇娇地要他垂怜，要他给萧家一个恩典。

那个时候，他就彻底输了。

再之后，她以处子之身给了他极致的快意，那样的柔媚妖娆，让他如临仙国。

沉衍想，他这一辈子都别想戒掉这个女人了。

他怕她恨极了自己，才留下萧父的命。

眼下萧秦被西戎王后的人劫了去，以后还有一串的麻烦等着，世间的缘法让太子这样的权贵也如之奈何啊。

陈良叹了口气，越聊越觉得想有个如意收场几乎是没法子的事。

“殿下，若西戎王后定遣使臣来索要萧大小姐，陛下为了边境休戈一定会允准。

那时，您……”

太子站起身，看着桉桌后的一方六开锦屏，其用各色缂丝成画，恰是一幅万里江山图。

他背对着陈良，一字一句地说：

“萧女……不能去西戎。

真到了商量不成的那步，孤当请命踏碎西戎疆土，广我沉氏河山。”

陈良看着主子气吞山河之势，彷佛看到了隐隐的天子之气。

壮阔的万里江山图在太子面前，都成了陪衬。

陈良坚信，无论英王和成王如何谋夺，只有东宫的主人才会君临天下。

到那时，早已换了人间。

在那个世界，世家溃败，门阀陨落，惟帝星闪耀，主宰日月旋转。

可这样神衹一般的人物也会困于情字，萧女是他的缘法，也可能是一场劫数。

陈良想起太子对他的嘱咐，时时当东宫的眼睛，留意萧女的一切。

他想起喜宴上的那桩烂事，迟疑道：

“殿下，老奴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回过头来看着这个跟随他多年的老太监。

还有让他不敢开口的事？

“讲。”

陈良照实说，把今早下面人刚从瑶光殿打听到的消息一并加上。

“昨日敦亲王的喜宴上，郑家嫡女郑诗逸出言不逊，暗着讽刺萧大小姐，女宾席议论纷纷。

纯贵妃听说后，今早将那郑女召去瑶光殿，应是敲打了一番。”

太子眉头微拧，坐回圈椅中，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楠木桉桌，问道：

“她说了什么？”

陈良感觉太子快动怒了，声音小了一点，吞吞吐吐的。

“她说……现如今破落户也充什么金枝玉叶了。”

沉衍闻言大怒，生生折断面前一支名贵的湘木狼毫。

“郑氏女简直找死。既然她把破落户挂在嘴边。孤且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破落户。”

陈良眼皮一跳。

但凡遇到萧女的事，太子一准发狠。

他一发狠，必见血。

刚死了一个柳诏训，又来一个郑女，看来又有人要遭秧喽。

陈良颤着声问道：“殿下，您这是…？”

沉衍将于那支折断的狼毫放在手里摩挲，又起身亲自扔进竹篓里。

无用的废物要扔，有害的毛刺更是得趁早收手拾，七十二世家，煊赫鼎盛的也只一半而已。

郑氏家族是其一，又是东宫的一根芒刺，太子本来想灭掉英王时再拔了这根刺，现在看来，早一点也无妨。

他把东宫令从腰间取下来，递给陈良，说：

“孤记得郑家是中原大姓，起于河东。

到郑彦恩这一代当了正二品骁骑将军，手底下十五万兵，是故纯贵妃才挑中这个亲家以求助力。

孤不容世家，郑氏一族，也该奉还那十五万兵并河东三郡了。”

陈良自然明白太子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联络各方，提前开启对郑氏家族的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