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萧令宜终于收到太后的手谕,允她出入一次大理寺诏狱。
她谢了恩,又让绿芜奉了十两金给传手谕的太监。
难得有机会探视父亲,萧令宜决定带一只食盒,里面装上父亲爱吃的菜,如此才算妥帖。
己时,她顺利进了诏狱。
今夏多雨,诏狱里潮湿得很,有些地方还滴着水。
明明是盛夏,这是却很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一见到瘦弱的父亲,向来坚强的令宜再也撑不住,哭出了声。
而萧国公已哑了,说不出安慰女儿的话,只能用粗砺的大手轻轻拍她的背。
萧令宜心疼到不能自已,一双泪眼看着父亲,问道:
“父亲,你是如何哑的?用手势示意女儿。”
萧秦决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是毒哑的,否则太子不会放过萧家全族。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示意女儿自己是发高烧才哑的。
萧令宜不疑有他,只恨自己拉不下脸面去求太子。
若得了太子照拂,狱医必不敢怠慢,父亲怎么会高烧不退哑了嗓子。
事已如此,多说无益。
令宜打开红木漆盒,把碗碟一一端出来,又亲手盛好饭菜端给父亲。
她这次探视,有狱卒在一旁监视着,什么都问不得,只能做这种小事。
等萧秦吃完后,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父亲,苦了你了,女儿一定会救你出来。”
萧令宜握住父亲的手,急于给他打气。
萧秦用力反握住女儿的手,悄悄于她手心写下一个字。
是“弃”。
萧令宜很快反应过来。
父亲这是何意?
让她放弃奔走,眼睁睁看着父亲不得善终?
她还想说些什么,萧秦已背过身去,一副不必多言的样子。
萧秦确实不想再挣扎下去。
太子比起皇帝权欲更甚,一心要踏碎世家门阀,独揽社稷大权。
他剑锋所指,必定血流成河,而萧家,也只是开始而已。
而令宜一介女流,纵然美艳无双,可太子岂会耽于美色而止步不前?
以萧秦对上位者的了解,他们只会玩弄女人而已,美人再倾城也难敌江山万里。
是故,又何必不切实际地奔波,保全自身才是上策。
“萧大小姐,时辰已到,您别让下官为难。”
太后只给了她半个时辰,典狱长亲自来催她。
萧令宜无法,只得收拾齐整出了狱门,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
两日后。
萧府的下人都觉得奇怪,万管家一向老成持重,怎么今日慌里慌张的。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主,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万管家依然是在畅景园找到小姐的,她照旧喜爱摆弄花草。
他不敢声张刚得的消息,压着声音说:
“小姐。大理寺和刑部都透出风声,说太子要老爷流放三千里。”
“什么?流放三千里?两罪并罚也不至于如此严酷啊!”
“其实我一直没和小姐您说,老爷之前囤兵五万于苏南五郡。
世家私自囤兵确是重罪,不知道太子是否因查实了这事才判的流放。”
苏南是萧氏家族的祖籍,大昭圣祖皇帝划了五郡给开国一等忠勇公。
到了这一代,萧秦虽然继承了爵位但当了京官,苏南五郡就交给旁支的萧蒙在打理,筹得那五万兵也有他的功劳。
萧令宜听万叔说了来龙去脉,只觉得胆颤心惊。
父亲都干了些什么?!
拔出萝卜带出泥,太子逮到机会定想着斩草除根。
萧令宜痛心疾首道:
“私自囤兵?父亲真是湖涂啊!他是与那些世家攀比什么,还是为着二皇子?”
万叔又解释道:
“大抵两者皆有,如今世家林立,权势大点的世家都私自囤兵。咱们萧家区区五万,比东海贺家差远了。
太子估计要拿萧府祭旗,处置了老爷以儆效尤。”
“万叔,咱们在这儿如何都没用,关键还是在于东宫。”
“是啊。太子监国,旁人难以左右。”
萧令宜坐回到廊下的藤椅上,她缓缓阖上双眼,满脸灰败。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得再踏入那个无限屈辱的地方。
而这次,更可能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她把东宫令还给了太子,扶风苑的小厮见不到玉牌是不会放她进去的。
如此,她只能守于别馆门口,苦等太子出现。
罢了,生死皆是命数,且去见一见真佛争取一次,只求问心无悔。
萧令宜回到揽清阁的寝房,又叫来绿芜给她梳妆。
她打开妆奁,取出那支紫翡簪子,斜插于鬓间,心中感慨。
原以为再也用不上,没想到还是回到了原点。
两人是在黄昏时分到的扶风苑。
听闻太子近日忙得很,萧令宜猜想,就算他歇在别馆,也不会回来得太早。
果然,天黑后,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趁着夜色停在了扶风苑门口。
绿芜细瞧这辆马车,惊得捂住了嘴。
红木车身,金线织就的围穗,这不是那个雨天停在蓬来阁后门的另一辆马车嘛!
萧令宜不知绿芜发现了什么,嗔她沉不住气。
不过绿芜也没时间解释了,因为太子已经从马车上下来,正往扶风苑的大门走。
萧令宜岂能放过这次机会,赶紧上前截住太子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她欠身请安,目之所及是太子暗金朝服上的蛟龙纹样。
沉衍止了步,俯视着她的发顶,目光落在那支紫翡簪子上,眼中墨色深沉。
她倒是极聪慧,知道失了东宫令只能于门口守着。
“进来说话。”太子丢了一句话,抬腿进了门。
萧令宜面上一喜,恭顺地跟着太子进了他的私宅。
两人进了寝房,陈良照旧守在门外听候吩咐。
沉洐放松地侧卧在罗汉床上,修长的左手撑着额头,略兴味地看着立于面前的女人。
令宜今日着的暗红色丝裙略紧身,包裹出姣好的曲线,青纱质地的宫绦垂坠于两侧,是一种入画的妖饶之美。
盛夏的夜晚忽然有些闷热,太子伸出右手扯了扯衣领,露出男子特有的象徽。
萧令宜意乱情迷时也曾细细吻过他的喉结,权当是意趣。
太子当时颇情动,连声唤她妖女,然后更狠厉地挞伐她。
“臣女愿服侍殿下。”
今夜,房里没有婢子服侍太子,萧令宜又有求于他,便主动上前要替他更衣。
太子监国时穿的衮服比寻常的朝服略繁琐。
萧令宜先取下嵌宝石的玉带,再耐心地一一解开腰侧的盘扣。
沉衍见她动作娴熟,一股无名妒火涌上心头。
他捉住她到处作乱的手,略微用了些力气,锐利的眼神似要看穿她的心。
“你给贺麟解过衣裳么?”太子状似随意地问道。
被这样屈辱地问,萧令宜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想来太子什么都知道了罢。
知道她与世子相会于蓬来阁,亦知道世子宿在萧府一夜。
所以,他看不起她,觉得她轻浮放荡,才有此一问。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充斥在萧令宜心里。
这种折辱人的问题叫她怎么答?
既然他怀疑自己不洁,索性坐实了!
萧令宜妩媚一笑,直视着太子,酥声道:“自然解过。”
枫红色口脂让她像风中摇曳的红色玫瑰,艳色无双。
因这短短四字,太子表情骤变,阴郁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