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麟回到驿馆,立即铺纸写了长信,言辞恳切地求母亲看着两府世交和他这个嫡子的面上,对萧府施以援手。
上京离东海山高水远,这封信到东海恐怕得要个三五天。
太子挟着一身寒气回了东宫,跟在旁边的陈良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谁敢撞到枪口上,谁就得死。
太子在东宫的寝房夜不能寐。
他今日算是第一次见到萧令宜的醉颜,彷佛被魅惑一样,怎么也不能忘。
既然注定无眠,索性做点有趣的事情。
“传陈良。”
“殿下,请吩咐。”陈良就在门口守着,这个老太监
“宁王食邑几何?”
“回殿下,祖上有功的异姓王皆食邑万户,封地九万顷。”
大昭世家林立,掌握着皇朝一小半的资源。
有部分世家在其封地上私自课重税而不报于朝廷,不仅百姓苦,皇室也日渐不满。
这些世家如吸血的蚂蝗,左手拿着朝廷的俸禄,右手刮着百姓的民脂民膏,真是左右逢源,好不快活。
不事生产却有权有钱,不论祖上给沉氏江山积多少功德,数代下来也该收敛些了。
当今皇帝年轻时也曾励精图治,一心加强集权,让皇权凌驾于世家之上。
怎奈事与愿违,各个世家通过联姻等手段,共生共荣,同一个鼻孔出气,他挣扎了半生,也不过是和那些世家打个平手而已。
眼看到了快知天命的年纪,皇帝索性熄了斗志,时常修佛问道,醉心于长生之法。
父皇未尽的事,就由他沉衍杀出一条血路!
头一个就拿盘踞东海之滨百年的宁王作法。
太子双眼微阖,姿态放松地卧在榻上,手里摩挲着东宫令。
这玉珮曾在萧令宜身上待了半月,还残留着她夏日惯用的茉莉香露味。
想起她,太子妒至心头,绝难饶了贺麟,他又问道:“宁王在东海如何?”
陈良是从小跟着太子的老太监,聪明得都成了精,立即猜到殿下要整治贺家了。
世子啊世子,你要什么女人没有,偏肖想萧府大小姐,她可是太子上了心的女人。
这下可好,贺氏可要倒了大霉。
陈良为宁王府默哀后,详尽地揭了贺氏的阴私:
“回殿下,宁王的二弟贺肖每年都替贺氏家族私课不少东海渔税,述职时皆隐之不报。
宁王贺捷更囤兵二十万,超过朝廷定的十五万之数。”
兵权之僭越和课税之贪婪,仅这两条,足以让宁王府天地变色。
太子忽地睁开眼睛,眼神晦暗不明。
“嗯。贺肖好美色,给他院里送两个扬州瘦马,一个月后找户部的人参他。”
看来殿下是铁了心,贺家留不得了。
陈良答道:
“是。宁王私囤的那五万兵,殿下预备如何处置?”
“派夏峥去东海一趟。”
东宫在宁王府安插了不少线人,布局了几年,也该派上用场了。
此时已是深夜,沉洐终于有了睡意,他把东宫令贴于心口,伴着那丝残留的少女香味入了梦。
老太监陈良替太子掖好被角,细看了主子一眼。
他睡着时的侧脸线条比清醒时温润许多,一点儿不似心狠手辣的储君。
老太监暗叹一声。
殿下太过冷硬,明明在意萧小姐,又不表露出来,面上端着心里却念着。
也罢,四面楚歌的储君怎么能有软肋,只能冷心冷情,他这个老奴在一边看着,着实心疼主子。
四日后,远在东海的宁王妃收到了儿子的信,眼神落在信尾那一句行书:
“儿子此生惟念萧氏一人,望母亲成全。”
宁王妃沉熙贵为一品贞淑长公主,一生肆意张扬,惟拗不过这个唯一的嫡子。
他这个架势,怕是非卿不娶,要让贺家全府为后嗣着急。
萧令宜家世面样貌都是一流,确实是宁王妃心宜的儿媳妇。
以前碍着她是二皇子的人,现在萧家又出了事,宁王府一直没出手。
如今儿子不知着了什么魔,偏要捞一下萧府,这个情种真让宁王妃头疼。
“去把王爷请来。”
这不是一件小事,宁王妃举棋不定,决定与夫君一同商讨。
宁王正与弟弟贺肖在书房议事,听到夫人传唤,便先行一步。
片刻后,夫妻俩于卧房
宁王妃把信纸递给了夫君,让他拿主意。
“麟儿要保萧府,夫君如何看?”
宁王脸色凝重地看完了信,思虑良久,还是决定搭一把手。
“贺萧世交,麟儿又想着萧大小姐,夫人修书一封给太后罢了。
若事成,贺萧两府亲上加亲,岂不是美事一桩?”
宁王妃还是有疑虑,做母亲的总希望亲家清白无事,别成了儿子的负累。
“可是,此事后,萧府还能立得起来么?”
宁王倒没有这样悲观,他温柔地握住妻子的手,让她安下心来。
“夫人多虑了,若保全了萧府,还怕丢了世袭爵位?”
宁王觉得侮告大臣这种事可大可小,只看谁能说服上位者,他自信王妃能求得太后出面。
若成了,两大世家珠联璧合,若不成,于贺家也没什么损失。
一封信的事,于情于理,宁王都愿意一试。
夫妻俩商定后,宁王妃修书两封寄予远在上京的贺麟。
一封写给贺麟,叮嘱他切勿为美人冲动,毕竟上京不比东海封地,人多眼杂,万事须慎。
另一封则是写给太后的,送至驿馆后由贺麟带进宫。
又是一个四日,世子终于等来了母亲的书信。
贺麟当日早上收到信,下午便递了帖子求见太后。
太后哪有不见亲外孙的道理,自然召他入寿极殿。
祖孙俩叙了家常又互相问了近事,寿极殿很是欢愉了一阵。
贺麟提了许多母亲在王府的乐事,解了太后些许的思女之情。
见她心情颇好,世子极自然地提出此行的目的:
“外祖母,母亲有一桩事想求您的恩典。”
太后挑眉,贞淑一生顺遂,能有什么事让她开口求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专程来看哀家的。什么事,说吧。”
世子赧然一笑,从袍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呈给太后。
太后撕开信封,自然识得女儿的字迹。
她细细看下去,脸色越来越沉。
“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哀家面子大,岂知如今太子监国,正是立威的时候。
哀家岂能越俎代庖,拂了他的颜面?”
贺麟见太后生了气,知道这事一时成不了。
既然答应了令宜,他绝不允许自己先放弃。
贺麟跪在太后面前,嵴背笔直,极倔强地求情:
“外祖母,萧世伯也是一时不察,此罪不大不小,只看太子殿下是否能网开一面。
令宜是宁王府看重的人,只求外祖母对萧国公略施恩典!”
贺麟眉眼温柔,语气却异常坚定。
语毕,他深深伏地叩首,求不到太后恩旨不起身。
寿极殿一片死寂,宫人皆为之侧目。
这宁王世子是爱惨了萧家女啊,太后动了怒他竟然都不退让,真是个痴情种。
太后坐在凤座上俯视着这个外孙,撑在在凤头扶手上的手戴着精致的黄金护甲,上面嵌着的绿宝石折射出炫目的寒光。
世人皆道宁王世子是东海第一风华君子,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不曾为谁摧眉折腰,如今竟为了萧令宜长跪寿极殿。
好啊,萧家大小姐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