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梧桐苑后院的那口水井旁,顾姝看到了疯掉的顾丽珠。
她还穿着初九日入宫时的那件雪色的木槿折枝袍服,不过早已经染的一片灰一片黄,看不出原来颜色;头发散着的,缠满了杂草。一只手放在嘴里咬着,另一只手攀在井口,正探头往里头瞧。
“大小姐,你在那处做什么?”胭脂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上前将顾丽珠从井口旁拽开,生怕她会跳井自杀。“奴婢不是说过,不能到那口井旁去的吗?那里面有老虎,还有大狮子,会吃人的。”
顾姝下意识地看了芸儿一眼。记得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这小丫头就是这样吓唬她的傻子二小姐的。
芸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厢,传来顾丽珠哧哧的笑声,“什么大狮子?井口那么小,大狮子怎么钻的进去呢?”她一边说,一边挣开了胭脂的手,在小院子里奔跑起来,“肯定是一只小狮子。”
听到这憨里憨气的声音,顾姝微微皱眉,小声地问芸儿:“我装傻的时候,说话也这么难听吗?”
芸儿下意识地点头,“不过奴婢听了整整六年,早都习惯了。”
“大小姐你别跑了,该睡觉了。”胭脂追在顾丽珠的身后,身心疲惫,欲哭无泪,“您再怎么闹下去,被外头的人听到了,告诉了钱姨娘,她又该来了。”
顾姝蹙眉,“钱鹃儿也来这里插了一脚?”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她恨透了刘敏,又怎么会让顾丽珠好过呢?”
那厢,顾丽珠和胭脂玩你追我逃,不是钻入草丛里,便是将晾衣杆朝胭脂推去,不然就是绕着石桌转圈圈。
她一边跑,还一边喊,“你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大小姐看来是真的疯了呀!”芸儿感叹了一声。从前她没少被顾丽珠欺负,也有过想要她死的想法,可也仅仅是想一想而已。自从顾姝恢复了神智后,她跟着二小姐整蛊那些曾经欺负她的人,心头的怨恨已然渐渐消了。
此刻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小姐,都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由地想起了六年前的二小姐。出身高贵如她们这般,都难逃痴傻的命运,而她自己,则更像是蝼蚁一样,随便人一踩,便什么都没了。
顾丽珠疯没疯顾姝还没看出来,但她看得出,可怜的小丫头胭脂,快疯了。
她思维急转,忽的几步上前,一把将围着石桌跑圈的顾丽珠抓住。
“啊!放开我,你是谁呀!”顾丽珠惊恐的乱抓乱打乱喊,“娘,救命呀,快救我!”
胭脂连忙跑上前来,安慰她,“大小姐,这是二小姐呀,你连二小姐都不认得了吗?”
顾丽珠冷静下来,歪着头,仔细地将顾姝看了看,随后又惊着嗓子喊:“有妖怪,阿娘救我!”
胭脂连忙将她的嘴给捂住,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滚,“大小姐,您不能再喊了。”
顾姝死死地盯着顾丽珠的双眼,那双本是千娇百媚的眼,此刻只剩下了恐惧与慌乱。
她是真的在害怕。
即便是被胭脂捂着嘴,她还是在呜呜咽咽地叫喊着,手上的挣扎也没停。
“你再叫喊,我就把你吃了!”顾姝突然凶神恶煞地冲着顾丽珠吼了一句。
顾丽珠怔怔地望着她,眼睛里泪珠子滚滚,嘴里却再没发出一个音来。
这神奇般的收获,令顾姝很是意外,下意识地松开了顾丽珠。
得了只有,顾丽珠立马躲到胭脂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瞧着顾姝,满眼恐惧的泪水,咕哝道:“二小姐是大狮子,大小姐不喜欢。”
胭脂只得安慰她,“二小姐是大小姐的妹妹,不是大狮子,不会吃了大小姐的。”
顾丽珠摇头,“就是狮子,她就是大狮子,会吃人的大狮子。”
顾姝蹙眉。看来这顾丽珠是仔细研究过疯子了,装的有模有样。不过,她可没时间在这里玩假扮疯子的游戏,让芸儿将那把匕首拿出来,递到顾丽珠眼前,继续凶神恶煞:“这把匕首怎么回事,说说吧。要是说的不对,本狮子就把你吃了。”
顾丽珠瞧了瞧还没反应,胭脂却先“啊”了一声,随后道:“这不是奴婢拿出去典当的那一把吗?”
顾姝看了看芸儿,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回事?”
胭脂张了张嘴,却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只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大小姐。
顾姝将那柄匕首放到桌上,自己也随之在旁坐下。刚要开口询问,但想到自己在胭脂认知中,还是个傻子,只得示意芸儿开口。
芸儿被她调教了这许久,很会来事儿,清了清嗓子便道:“初九日贞宁宫走水,已经确定了是宫女秋月害的,现在秋月已经死了。而杀死她的,正是这把匕首。”
一听到死了人,胭脂立即慌了,连忙跪下,说:“二小姐明鉴。贞宁宫走水是在凌晨,大小姐是在子夜被太后的人送回来的,送回来时已经痴傻了,又怎会在秋月放火后杀了她?至于这柄匕首,确实是老爷送给大小姐的那把,可前些日子,大小姐为了入宫准备新衣,便将这把匕首交给奴婢,拿去外头当铺典当了。”
顾姝早知其中另有隐情,不疾不徐地问:“可有当铺的当票?”
胭脂连忙称:“有,就在奴婢房间的枕头底下。大小姐说,参加了重阳宫宴,她定能重新获得老爷的信任,一举飞上枝头。到那时候,会把匕首赎回来的。”
顾姝示意芸儿去取当票,又对胭脂说:“若真如此,杀人凶手便另有其人了,你放心,她是我的姐姐,我不会冤枉了她去。”
她说着话,便起身打算离开。
胭脂却膝行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口,声泪俱下地哀求道:“二小姐,皇后娘娘!奴婢求求你发发慈悲,救一救大小姐,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老话说得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当初顾姝没有将顾丽珠置于死地,才有初九日重央楼的险象环生;若顾丽珠但真疯了也便罢了,可若她是装疯,以博取同情,等待时机卷土重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见二小姐不言语,胭脂便起身,将顾丽珠拉到顾姝身前,撩起了袖口。
顾丽珠从小娇生惯养,即便是被苛待了月余,却也只是消瘦了些,但肌肤仍是胜雪的白。此刻,那胜雪的手臂上,却布满了细长的伤口。
“啊……”也许是碰触到了伤口很疼,顾丽珠拼命地挣扎开胭脂的手,将袖口往下拉,遮盖住手腕上的伤口。低垂的眉眼掩盖住了眸中的情绪,就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地躲在胭脂的身后。
顾姝微微凝眉,“怎么回事?”
胭脂道:“从初九日开始,三姨太每天晚上都会来。大小姐身上的伤口,是被她用刀子划的。”
顾姝知道钱鹃儿恨顾丽珠,也知道她肯定会想法设法地折磨人,但她着实没想到,那个精明睿智的女人,竟然会亲自动手。
“这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奴婢和荣妈妈两个人。三姨太说,若是我们敢说出去,就把我们两个都调开,只留大小姐一人在院子里。”胭脂说着话,眼泪滚滚往下滑落,“二小姐,您如今是皇后,只要同老爷说一声,或者警告一下三姨太,她就不敢来了。”
顾姝还未开口,院子门口却传来了钱鹃儿的笑声,“我知道你这丫头忠心耿耿,心里也着实钦佩,所以一直留着你,现在看来,似乎留错了。”
听到这个声音,顾丽珠下意识地跑到角落蹲下,瑟瑟发抖地哭喊道:“珠儿知道错了,珠儿不敢了,不敢了!”
胭脂连忙跟过去,蹲下身细声地安慰着。
看到这里,顾姝的心突然揪了一下,转头盯着钱鹃儿。
钱鹃儿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兜帽拉起,遮住了玲珑曲线与娇俏的脸蛋儿。一双含笑的眸子,在月色的映衬下,格外动人。
她一步三扭地走到顾姝身前,与她并肩而站,笑吟吟地望着蹲在角落中的主仆二人,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道:“不过,你这丫头是忠心有余,脑子不够。你难道不知道,你家大小姐就是因为皇后娘娘,才会从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沦落成如今这不人不鬼的疯子。”
顾姝也不争辩,只是轻轻一笑,问:“这么晚了,三姨太还来梧桐苑做什么?”
钱鹃儿笑道:“皇后娘娘不也在这里吗?”
顾姝看着她笑道:“本宫不过是闲着无聊,来找姐姐说说话解解乏,却不想看到些令人心情不愉快的事情。”
“莫非娘娘想起了姐妹情深,看到大小姐这幅样子,心生不忍?”钱鹃儿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来,“这可令贱妾太意外了,怎么娘娘在宫里住了这许久,竟还生出了菩萨心肠来了?”
看到芸儿折返回来,顾姝也懒怠与钱鹃儿纠缠下去,只冷冷地道:“做人留一线,也算是为自己积阴德了。”语毕,便带着芸儿离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