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开灯,坐在沙发上,看着台球桌下面那根被我撅断的台球杆,那是芭芭拉最后一次打台球,她记仇,我那天发火给她撅了,欧若拉给她买了一款一万多的,她再也不动。
喟然长叹,现在外面的局势对我来说就是风雨飘摇,我只是一叶小舟,谁主沉浮。我对芭芭拉和唐偌伊宁的死只能寄上缅怀和感伤,然而缅怀是廉价的,人心凉薄,这种杞人忧天一样的悲悯毫无意义。
然后我变得悲观了,在痛苦中孤独徘徊,总是提不起精神,我感觉我成了千古罪人,夜场那些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金钱荣耀和地位,在生命面前显得如此卑微低廉。
这一夜,我从噩梦中蓦然醒来,浑身冷汗,随手点燃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她们的脸,还有这一年来的红尘旧事,清晰如昨,小芸、柳晴、芭芭拉、唐偌伊宁还有林慧,每一张脸都变成了幻灯片。生死离别,爱恨情殤。
我偷偷参加了唐偌伊宁的葬礼,她结婚不到一个月,在婆家受尽不可告人的折磨。
灵堂正中间挂着唐偌伊宁的黑白照片,笑得如此甜美。
我回想着王天宇杀死唐偌伊宁时的每个细节,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也摘不清。
我躲在墓园的树后远远看着,悲痛的哭声响成一片,后来又变成了邓、唐两家的争吵。
他们要是知道唐偌伊宁是因为我死的肯定宰了我。
葬礼有种古怪的气息,我幻想着,某个角落,是否也有同样一双眼睛盯着我,而他,也正在想某个角落是否有同样一双眼睛盯着他。也许,我们往左往右各走几米,走出掩体,就会在光天化日下面面相觑!那个时候,他真的会杀了我?
或许王天宇根本就没来,苏省公安部的通缉令都发下来一周多了,他应该不会傻到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二逼才说的话吧。
我逃也似的离开,身后嘹亮的哭声喧闹声还在飘荡。
当天,芭芭拉的父母来接芭芭拉回台北老家,她父母素质很高,没有撒泼耍野,默默的进行遗体告别仪式,然后习惯住酒店的芭芭拉,终于有了一个终生栖宿的小盒子。
事情当然不是三两句话就说清的,有一个人就深深的埋下隐患。
芭芭拉的父亲,我们叫他宋叔叔,台北市的公务员,他们住在海堂湾旁边的酒店。
他们到嘉市的晚上,我和***安排的,情绪上什么的,一切尚可。
芭芭拉火化的当晚,宋阿姨半夜醒来,发现宋叔叔不见了。
宋阿姨给我打电话,当我们找到宋叔叔的时候,他在海堂湾别墅区的侧门外,那里是车祸现场,还留着浓重的车祸痕迹。
宋叔叔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工具,从酒店担水,执拗的洗刷着路面上留下的血迹!
我们都在旁边看着,也不帮忙,看着这个中年人宣泄失去亲人的悲痛。
第二天晚上,宋叔叔又去拆栏杆,别墅外面的铁栅栏像一根根"红缨枪",谁也无法还原,欧若拉的车怎么能开到这上面,其中一根红缨枪直贯芭芭拉娇柔的身体。
这排栅栏成了我们大家胸中永远的刺。
开始我们以为让他发泄发泄就好了,后来发现完全不是,宋叔叔每天晚上必去车祸现场。
而且他越来越癫,发狂的用铁锹打路基,远比死亡更加恐惧。
他本来挺有素质,我们劝的时候,他还说,这些东西害人,不弄掉的话下次还有受害者。
后来我们再劝,他就恶语相向。
宋阿姨觉得已经在嘉市带了一周了,就要带宋叔叔和芭芭拉回去,却拦不住宋叔叔。
"你做这些有意义吗!?"宋阿姨质问道。
"我喜欢做,你不要管!"宋叔叔埋头洗地。
"咱们回家吧,还有两天你就该去上班了。"宋阿姨道。
"我不上了还不行吗!"宋叔叔道。
"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
宋阿姨甩了他一个耳光,说:"你今天再不走,就永远不要回去了!"
宋阿姨是觉得老公让压在肚子里的痰迷了心智,想把他打醒,却不料把宋叔叔打跑了,往酒店方向跑。
我们追回酒店的时候,房间门开着,宋叔叔的钱包和行李不见了,宋阿姨的衣物和芭芭拉倒是还在屋里。
这下把我们急坏了,找了一晚上。
爱丽丝苦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芭芭拉也这样,跟大家一闹别扭就离家出走,芭芭拉有个习惯,就是去酒店躲几天,打两天网游,吃腻了零食,才选购一些礼物给大家带回来,美其名曰旅游去了,我就经历多少次了,都心知肚明,却从没戳破她那点小谎言。
"行了,天都亮了,宋叔叔又不傻,我们先回去吧,今天晚上他应该还会去栅栏门。"爱丽丝说。
然而当天晚上,宋叔叔并没有出现在老地方。
早上宋阿姨接到了公共电话,宋叔叔让她带着女儿回去,他有事要留在嘉市,过段日子再回去。
宋阿姨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哭了,爱丽丝她们受到感染,也跟着哭,奥黛丽默默的帮宋阿姨收拾行李。
我把***和维多利亚拉到一边,说:"你们俩陪宋阿姨回台北呆一段时间吧,场子里我替你们请假,宋叔叔肯定还在嘉市,我让栓柱他们尽快找到人送回家。"
宋阿姨临走前去**医院看了一趟欧若拉,她已经昏迷了十二天,人瘦了一圈,脸上扣着氧气罩看不见脸庞,眼睛紧闭着,呼吸很轻微,似乎一根头发丝都能压死她。
宋阿姨对我说,等欧若拉醒过来时转告她不要自责。
我必须承认,这件事对我们大家影响都很大,可能是怕了,也可能是后悔了,总之,六公主,不对,应该是四公主都有了离开红尘的想法,只是目前还没有落实。
这个七月份,强降雨洗刷着整座都市,天总是阴森森的,我照常吃饭上班,医院、场子、家里,三点一线。
傍晚,我刚从医院回酒吧,就遇到了王天宇的黄毛表弟。
"苏总,我表哥潜逃后,警方盯得很紧,很多商户都停止和那边合作,勇哥现在负责那个烂摊子,打算干点正事,现在不方便来找你,问你是不是认识银行行长,能贷出钱来吗?"黄毛问道。
"我知道了,先让他想好干什么,你告诉勇哥千万别搞组织,也别去报复城西区的人,先稳定下来再说。"我有气无力的坐在办公椅上,心想王天宇还没把他心目中的社团成立起来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嗯,苏总,那我先走了。"
黄毛走后,我手机就响了起来,没想到却是秦长山的声音。
"喂,苏老板,现在方便吗,我想和你谈点事情。"秦长山道。
"不太方便,电话里说吧。"我应道。
"喔?这可由不得你了。"秦长山道。
"你几个意思!"我尽量沉住气问道。
"苏老板,你是王天宇的朋友,现在这个案子大了,省公安厅很重视,按照组织上的意思,我也需要对王天宇身边的人进行摸底调查,这样才能让他尽快落网啊。"秦长山淡淡的说。
"秦局长!那天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你和邱老大给我们下套,结果把包括邱老大在内的人都坑了,警方却把所有罪名都推给王天宇,是不是有点卑鄙?"我咬牙质问。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黑龙案表彰大会后,曹建军在饭桌上和你说了我的事,我也亲口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中国大陆不允许有***和***性质的组织。你说我卑鄙,是因为你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如果从老百姓的立场出发,我是一名好警察。"秦长山幽幽说道。
"厉害!"我咽了口恶气,道:"**嫁祸是一次,枪杀邱老大又是一次,你不怕我向你的上级反应?"
"你不会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城东区曹建军走了,我来了,我走了,下一个又会怎么修理你呢?再则,我的办案风格,上头不是不晓得,这叫以毒攻毒,我这个人不求升官发财,随便上方举报,不过你有证据我杀了邱老大吗?但是我随便就能找出证据嫁祸给你。"
顿了顿,秦长山话锋一转:"危机还没解除,邱老大只是城西区新义安门面,邱老大的父亲和兄弟都活的好好的,时刻准备报复你,你想想,现在王天宇都朝不保夕了,我不罩着你,谁罩着你,你那两个夜场生意能发展下去吗?"
"秦局长,你想继续利用我当棋子,我没话说,你们是掌权者,但我有个条件,希望公安部能撤销对王天宇的通缉令,他已经是惊弓之鸟了,请给他留一条活路。"
"不可以。三条人命栽在他头上,两个押运警察生死未卜,谁也没有这么大本事撤销通缉令。"
"秦局长,算我求你帮个忙。"
"苏老板,恕我冒昧的说一句,警方不抓捕王天宇,他只要回嘉市,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你们的事我清楚,希望你别太意气用事。总之,我们还是当面谈谈吧,因为我也要例行公事,看在你女朋友昏迷不醒的份上,警方一直没调查你,换成一般人你觉得可能吗?"
我咽了口唾沫,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