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开车去小滦河见赵书记，清晨湿雾很浓，让人觉得舒服，我沿着河边林荫走了一阵，远远看到赵书记坐在河坝上。

赵书记回头见我穿着运动服，居然也背了渔具，惊讶的说："小苏同志平时也钓鱼吗？"

"偶尔消磨一下时间，不常来。"我走过去说。

赵书记刻板严肃，瘦长的身材，黑裤子，一件洗过多年的白色"的确良"衬衣，烟酒不沾，和那些酒气熏天的领导完全不同，在我心目中，他更像是六十年代戴着草帽搞生产的民间干部。

寒暄几句，赵书记让我吃保温桶里的小米稀饭，他早上熬的，我也没客气，吸溜几大口就扒光。

聊了几句，赵书记便说："小北，青青的病让你费心了，作为父亲，我没能和你们一道去美国，这周你抽点时间，我想请你和童行长吃顿便饭，纯粹是我个人立场。"

除了我爸妈外，别人叫我小名，我始终觉得肉麻，不过和赵书记没有官腔的交流，却让我感到很放松。

"赵伯父你放心，农行和关爱聋哑人协会有往来，青青正好是运气好，赶上这笔善款了。"

赵书记自然明白，"慈善"只是个幌子，有这个协会在，眼镜阿姨才能拨款给我。

从赵书记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很疼爱青青，青青在美国第二阶段治疗结束了，正在康复中，赵清思给她配了助听器，正常说话的音量，青青已经能听到，就是听不懂，不过总比婴儿学舌进步要快。

赵书记随后说到了"黑森林大案"的主题，他做了市委书记多年，对市里情况了如指掌，感谢包括周曼和我在内，对打黑侦破案件所提供的重要人证物证。

就像段楚怡说的那样，市委宣传办给我和周曼，分别授予"打黑烈士"和"先进个人"的锦旗，还有三万元奖金。

"今年市委会抓嘉市的治安管理工作，牵连到黑龙培育的众多党羽，省委市委很被动。"

赵书记加重了语气，道："小北啊，你年纪还轻，城东区的黑道文化很深厚，黑森林倒台后，又处于转型的重要时期，抢地盘，拉帮结派，黄赌毒乘机泛滥，民事刑事案件肯定会呈井喷式发展，这对人民安居乐业，和经济发展都造成了不稳定因素。"

我冷汗都要下来了，我和王天宇帮派的关系不是秘密，生怕赵书记会拐到这上面，黑龙尚且如此，区区王天宇那不是蚍蜉撼大树。

我默默思考了一下，黑社会如果能打尽，市里早就打了，这说明当官的还是以维稳为主，赵书记这么说，应该有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意思。

别的不说，餐饮娱乐行业，每年向市政府提供多少财政税收，以我的眼界，政府不可能自断财路。

赵书记伸出三根手指，说："我给你提三个要求，一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和平年代英雄好汉有什么好当的。二是，犯罪是犯罪，犯罪团伙是犯罪团伙，后者比前者要严重，什么事情上纲上线就不好说了。三是，官商勾结，经过这次事件后，城东区的领导班子，要经历大换血，原公安局长曹建军被提到市局做副局长，城东区会重新调来一位更有经验、有魄力的局长主持大局。"

我心里很不安，曹局升官是意料之中的事，除了有功外，上头需要改变城东区面貌，以免曹局成为下一个黑龙的保护伞。

赵书记是官场中人，很自然又说起了徐伟民的个人问题。

我兴奋的说："那太好了，看来用不了多久，徐伟民就要下台了。"

赵书记道："省纪检委派调查组下来查，我们市委协助，徐伟民的经济问题你掌握不少资料，这对我们调查取证很重要。"

我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误会了。

"伯父，我以前跟黑龙只是有过节，没有实质性的来往，那时候我还是个小部门经理。"我坦白道。

"喔？打黑工作组提供了不少关于黑龙和徐伟民的经济问题，你一点不了解？"赵书记侧目道。

"是这样的，周曼在黑龙的东湖公馆当经理，这些年替黑龙做了不少事，所以只有周曼知道详细情况。"我看着他说。

赵书记感慨的摇了摇头，道："那个女孩牺牲了，我以为你和周曼是一个性质，前几日工作太忙，没抽出时间参加她的葬礼，她的后事有交代吗？"

我趁此机会，将周曼的遗愿和他说了，赵书记听后沉思良久。

是啊，不光赵书记震惊，周曼身边这些朋友也很吃惊，她一个黑社会大姐，居然把遗产捐赠给希望小学，用星爷的话来说，她**的道德已经升华到和耶稣一个境界了。

赵书记把钓上来的几尾鲫鱼和扁鱼装起来，看样子是今天的晚饭，他一个光棍汉的日子也很不容易。

"小北，政府也是讲人情世故的，黑森林旗下的娱乐性场所、菜市场、房产、公司等，由市委领导班子和公证处面向社会公开拍卖，你作为这场战役的有功之人，在公正拍卖时，我们会对你酌情给出些优惠条件，这件事情你不要向外界走漏风声，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我顿时大喜过望，有些没城府的说："伯父，我是开酒吧的，斜街的夜佳人离我们很近，我有信心经营管理好！"

赵书记淡笑道："一切要严格按政策和市场经济规律办事，不必要的心思就不要动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商人在商言商，喜欢见缝插针，这次彻查黑龙保护伞，有多少干部牺牲在你们的糖衣炮弹之下？"

我红着脸点点头，知道自己火候太差，怎么能跟他表决心呢，这不二逼了吗。

政府讲究人情世故，念在我和周曼提供很多黑龙材料的份上，在拍卖黑龙资产上，给我们些许便利。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一切讨好都叫煞笔，说白了，政府是按政策酌情办事，你跟人家瞎抛媚眼，岂不是往人家身上泼大粪吗，人家稀罕吗，好像真贪污似的。

而赵书记也是讲人情世故的，我帮青青治病，他又不是铁石心肠，但他想和我保持距离，有些人情心中明白，说出来就会变味。

望着赵书记远去的背影，我暗暗叮嘱自己，要学会人情练达，却不能过于利欲熏心。

回去的路上，我想到政府要拍卖黑龙的资产，这可是大动作，当初洪朝先想八百万卖给我，当时价格已经很低了，看来洪朝先还是有先见之明，现在黑龙人去楼空，那么大个场子，居然让政府那帮外行人拍卖。

不过政府拍卖价再低，我也得有钱才行，思来想去，还得找眼镜阿姨想办法。

第二天，我接到市委宣传部的电话，应邀去参加"成功侦破黑森林犯罪集团总结表彰大会"。

在市公安局的主干道，五颜六色的彩旗，还有硕大的氢气球，挂着条幅，随后领导各种讲话。

我们这些"先进个人"戴着小红花，接受领导颁发锦旗和荣誉证书，并和与会领导一一握手，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氛围相当浓烈。

锦旗获奖感言就几句，是宣传部的文员帮我们提前写好的。

阳光明媚，我心情好极了，没往心里去跟着瞎凑热闹。不过，有些事便是如此，这锦旗和荣誉证书值个啥，甚至觉得有些幼稚，好像幼儿园发的小红花，除了和朋友调侃当做笑柄外，似乎没用，其实不然，政府给的东西就是官方认可的，自有起隐含价值。

我参加完表彰大会，王天宇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疯子，我都看见你上电视了，哈哈，你现在可成名人了啊！"王天宇笑道。

我得意了一阵，然后言归正传问道："天宇，你们最近可别闹出大动作，这阵风还没过去呢。"

"知道，我现在没在嘉市，等回来时咱们喝一顿。"王天宇说。

"你干啥呢？"我好奇的问。

"我打算开一家饭店。"王天宇道。

"开饭店？你哪来的钱？"我问。

"不是我一个人干，和一个城东区比较有势力的人合伙，你甭管了，开业的时候来喝就就行了。"

打完电话，我把锦旗证书放车里，正准备买点礼物去拜访眼镜阿姨，手机又来电话了。

曹局长在电话里打哈哈说："老弟，怎么开完表彰大会不声不响就走了，现在有空没有，我请客，太子龙宾馆四楼。"

我只好开车去吃请，心中暗道，黑龙倒了，曹局的大仇已报，现在又升官到市局，成为最大的受益者，这人以后跟我没关系往来，也不知道新任局长是怎样的货色。

我到太子龙宾馆，好久不见的蒋雨菲在楼下等着接我。

蒋雨菲笑道："苏北，你不是公务员，又是市委书记，又是公安局长，面子真不小啊。"

我也不多说，跟她上楼，大包厢里有生有熟，生人自然是曹局新调任单位的同事，熟人是城东区公安局的老战友，不过他们也要调整工作，因此吃饭时没有职务大小的规矩，大家都是随便坐。

曹局长是东道，让服务员加餐具后，便起身说："今天就算辞旧迎新，大家都不要拘束。"

领导干部喝酒都不含糊，白酒都是咔咔的上二两杯子开整，这个敬，那个碰，轮番轰炸。蒋雨菲喝得脸色发白，手臂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稍到最后，拉了我胳膊一下，贴着我耳边絮语。

"弥勒佛一样的那个是城东区新局长，他和曹局不一样，手段狠又硬，不讲人情，你小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