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迟暮的古城，总还留着那么些以前的痕迹，那爬满城墙的碧绿，冷眼看着一代代的更替，冷暖与潮汐。

城墙，稍微是有些旧了，上面斑驳的城门，稀稀疏疏的砖泥缝隙中，绿色早已生了根。

一寸，两寸。

在这古城中艰难的生存着，努力拔尖。

他已经老了，不是以前二十五六的年纪了。

咚，咚——

拄着拐杖的声音，敲落在青砖上，清脆，明亮。

哪怕是现在这个年纪了，手上的力道，可没见它少多少。

他拄着拐杖，有些佝偻的身子慢慢挪出了城门。守城的士兵自然早就看到了他，但没有人去阻止或是如何，完全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

我想，要是数十年来如一日的进进出出，这城门口，想不认识他都难吧。

稍微有几个新来的兵看到了想去检查的，也会被自己的上头或者同伴劝阻一下，摇摇头就当没看过去。

他的官很大吗？

要是很大，又怎么会一身布衣拄着木拐出来呢？

衣服看上去也是有些年头了，上头破破烂烂的，好了几个洞。好在现在已是清明过了，天气也是暖和起来，不然靠着这几个洞的，冬天又怎么过呢？

袖子也有些烂了，上头的油渍都是有那么些浸深了的味道，想来多半是吃饭的时候油滴在桌子上，又慌忙用衣袖给来回擦了的缘故。

寻了块石头坐下，权当是找了个落脚地罢，他瞅了眼底下的石头，青石形丽瑰怪，落脚的地方，碧绿的青苔早已爬了个自在，他也毫不在意。

从怀里头掏了掏，终于是掏出了一个烟斗，烟斗也有些破了，上头的烟嘴都是锈迹斑斑的，说不清是烟，还是绣。

他颤抖着手，哆哆嗦嗦的把烟草塞进烟袋里头，又掏出个火柴盒，盒子里头的火柴棍棍早已没剩下几根，他拿出了一个，珍而又视的拿在手里，轻轻划动。

嗤——

淡淡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难得的笑了笑，这一笑，脸上的褶子就藏不住了，一层一层的，像是要把眼睛都给藏在里头。

他随手摸了把底下的青石，却摸了个水汽大半，心里头暗道一声糟糕，又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远处的乌云遮天蔽日，漫天的水汽，都像是遮掩不住，呼之欲出一般。

皱了皱眉，握着烟斗的手也是松开了一个，颤

颤巍巍的手指，捏成了一个玄异的形状，浑浊的眼睛，此刻倒也不算浑浊了。

他要走了，难得的歇息了一下，终是不得休息的。对此，他倒是颇为平静，那面容枯槁的脸上早已如同古井一般不起波澜，心里头却是微微叹息，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走了。

城东有人老了，他得去一趟。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多久呢？

老人记不大清了，好像从记事起，他就是一直在做这个的。那时候还有人带自己，跟着自己一道，可现在，也终是剩他一个了。

守城人，这就是他的称呼了。

这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东西，到现在也就他一人还在这坚守着。

“痴痴傻傻守城人，夜深端剑镇鬼神！”

只要有了红白喜事，他就得去帮忙，忙完后也不要红包，不要彩头什么的，只求得席间一碗酒，多些残羹剩菜就行了。

当然，家里头办着红白喜事的人家，会跟他计较什么吗？

想来也是不会的，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事情当头，自然也没什么驱赶的道理。更何况，守城人的规矩，家里头祖上有点年头的，多少都是懂点。是真是假，自然无从知晓，现在再遇着这守城人，权当是给家里头圆个好兆头，老了的人死后无忧，活着的人顺风顺水。

不过，碰到些大富人家，他们也不会没脑子的直接进去，反倒是问了声主人的意见，寻得个方便，那才会帮忙，若是不同意，那不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自找难堪嘛。

当然，哪怕是人家不信这个，他们也会找个地方弄几支香，给正正经经的上柱的。

好多人说守城人傻，可不是嘛，没一股子傻劲的，这守城人又怎么会有人在干呢？

旁边的马车轱辘轱辘的走过去，扬不起的尘，也是带来了一阵风，吹得他的身子都是有些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头探出个人脑袋来，他没大看清，那人说的话，他也没大听清，只是自己摇摇晃晃的身子，抖如筛糠，如同风中柳絮一般。

泥土，出乎意料的柔软。

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可是当他的身子倒在地上的时候，脸上的蜡色，瞬间泛白。

小二子足下一紧，他们的马车就停了下来，他往后一看，正好看到了老人倒地的一幕，一张小脸都是有些泛白，“难不成，撞到了？”

他立刻翻身下马，车里头的清姐也是很快赶了下来，仔细检查着老

人的身体。

他真的太瘦了，入手处竟是可以直接摸到骨头，那清晰分明的骨架，薄如层纸的皮肤，如果不是刚才眼神好还看到老人在抽烟，她差点就以为老人这副架子是将死之躯了。

三人之中，还是蜂不二冷静一些。他将老人抱起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般按压着鼻下，一边吩咐道：

“去拿些清水过来。”

换做平时，小二子绝对不会搭理他半点，交代的事也不会去干，可是现在不同，他满心觉着老人倒下跟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所以找水的动作显得格外积极。

白脸哥捡起老人附近的烟斗，里头的烟丝还在微微发着光，看起来是刚抽没多久。

烟斗散发的烟还在慢慢缭绕着，小二子的清水也取来了。

他们出门在外，车上的水自然是少不了的，毕竟人可以不吃东西，但不喝水，也是做不到的。

蜂不二空出的左手沾着清水，努力的把它们聚成一股，雨露均沾似的洒在了老人脸上，做完这些后，他也没闲着，继续按压着老人的鼻下。

不一会儿，老人才悠悠转醒。

“老人家，没事吧？”

清姐关切的声音，的确是很容易给人好感，老人笑了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睛，更是恢复了几分清明。

蜂不二仔细看了一下，确认不是什么回光返照后，方才松了口气，搀扶着老人坐到了旁边的青石上。

青石怪凉的，最上头的那一面却是异常光滑，平整得很，想来应该是很多人都会路此歇息的缘故。老人一坐上去，整个人的精神势头都是好了些，他的双眼再度恢复了一抹神色，看着身边的清姐众人，嘴唇用力的一张一合着，却又说不出话，一双手不停地挥动着，表示感谢。

小二子与蜂不二交汇了一下眼神，但很快的又别了过去，脑子里同时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我怎么会觉得这个人会知道？”

只有清姐沉吟了一声，对老人摆了摆手，那意思大概是说：“不用谢不用谢。”

虽然不是很清楚老人想说什么，可是那股情绪她却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是在谢谢他们。

清姐回过头，“走吧，我们还要去找二十八间巷呢。”

转过身，她的身子停滞了一下，清姐回过头来，老人正扯着自己的衣服，浑浊的眼中，精光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