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毒药,苦药。
什么是毒药,什么又是苦药呢?
余付忽地就笑了,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他的眼眶湿润着,笑声却是越发的猖狂,响遏。
“对我好?”
他指了指自己,阴暗的角度下,他的面目有些狰狞,看得人心里发怵。
“你们知不知道上次献祭的,是我当儿子养的人。”
“你们知道吗?你们不知道,你们一个个载歌载舞,以为只要落不到自己头上,生活就还过得去,就喜闻乐见。”
“看到别人被选中了,就落进下石。”
落进下石这四个字,被他咬得很紧,显然,阿呆的死,对他的触动很大。
“你们未经我的苦,又怎么知道我的怨呢?一个个口若悬河,你们把我整个人都逼疯了,我呼吸不过来。”
岸上的人们面面相觑,清姐听了他说的话,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虽然这样想有违天和,可在成落跟她的心里,这群落进下石的渔村村民,当真是比那些石头还要冷。
这样想的时候,清姐忽然就觉得,不远处那持续壮大的青色火焰,好像也没那么让人害怕了。
“他们都该死,你们……”
说着,他伸出手,指向了岸上的村民,被指的那些人嘴角抽了抽,有着不自然。
“你们也未必好到哪去。”
“所以我让他们做了选择啊,是被我砍死,还是选一瓶药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不过,他们运气不好罢了。”
余付的脸上挂着冷笑,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岸上的村民没有接茬,只是恍然间,众人总会想到,在某个风雨飘摇的船上,他们从惊吓中醒来,眼前是两瓶或红或绿的药瓶,拿着斧头的余付盯着他们:
“挑一瓶吧……”
宛如恶魔低语。
村民们的后脊都是一凉。
呵呵……
余付冷笑了一声,看着岸上那一张张忽明忽暗的脸,转过了身子。
面前的火焰,好像也没那么烫人了,炽热的火苗依旧升腾着,脚下的海水依旧冰冷。
“抓住他!他要自杀!”
清姐的声音将众人唤醒,成落最先反应过来,娇躯一动,身后的狐
尾刚要施展开,却被柒给按了回去。
他摇了摇头。
大概是说不要显露自己是妖的事。
成落这才反应过来,在这里还有许多村民呢,万一显露了行踪,又免不了是一番麻烦了。
岸上的村民反应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在窃窃私语,又像是在纠结。
纠结什么呢?
余付可是杀害了村长的人啊,此刻一死,正是一报还一报。
还有人这么想着,可是嘴上,倒是不说了。
“如果,真的是一报还一报的话,那我们的报应呢?”
还有人嘴硬着,想说自己哪怕什么报应,可余付的话,像是染上了魔咒,逼得他张不开嘴。
“挑一瓶吧……”
犹豫着,海水漫过了胸膛。
常年泡着海水的手掌微微泛着疼,余付还记得,自己是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的,可为什么,一切突然都不变了呢?
是妻子的背叛?
还是阿呆成为了祭品。
如此种种如同白驹过隙,在他的脑海中呼啸而过,这些人的嘴脸,好的,坏的,都向他逼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还记得,他出门的时候,是把衣服晾好了的。
是的,错就错在,晾了衣服吧。
海水的温度将他吞噬,余付的眼前慢慢的湿润了,视线,逐渐由一开始的青色,到最后消散了去。
原来死亡,真的就暗了。
青色的火焰忽然就停了,那不断往下延伸的火苗戛然而止,沸腾的海,随着余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海面上,而慢慢沉寂。
黑色的符文消散了,连同青色的火柱,也失了声势,照这个趋势下去,湮灭,也是早晚的事。
随着余付一死,缠绕了渔村百年来的仇恨,也像是断了链一般,斩断在众人心间,一种名叫解脱的词,缓缓升起。
当年谢晏因为祭品的事而死,遗留的怨恨和诅咒,支撑着黑色的符文不断进行报复,那个痴,也是被吸引了而已。
岸上的村民沉默寡言,广阔的海水掀起波澜吞吐着呼吸,他们一个入了眠,一个栓了咒,永无交集,却还是有了交集。
所以说死亡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有的身在骨海熠熠发光。
有的罪恶。
……
青色的火焰,彻底的消弭在了世间,岸上的气氛停滞不前,清姐她们,终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现在,我们总算是能回去了吧。”
清姐笑了笑,透着那么些有气无力,成落应和着,看了眼放在岸边睡得舒舒服服的羡羡,不由得羡慕有些妖可以高枕无忧只要等最后的结果出现。
又瞥了眼自己的狐尾,看到了世界的参差。
柒怔怔地看着余付消失的地方,一口气盘旋了许久,终是落下了一声叹息,不知是在叹息着余付的死呢,还是在想着祭品这事。
不过现在想这些,倒也无济于事了。
他没有伸手去救余付,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就说明了他自己的态度。
他也终于是伸了个腰,暗道声不容易。
看了看满岸狼藉,终究还是笑了的;
“回去吧。”
……
常听老人说,人死了以后,灵魂是会魂归地府的,那么身体呢?
老人们没说。
余付的身体一点点的下沉,沉没着,探寻到了海底,那遥不可及的光。
透明的骨海铺垫,他的身躯就像是有人指引一般,慢慢的坠落在这里,与这些骨海融为一体,成为他们的一员。
后面会怎么样呢?
后面啊,身体会逐渐的腐烂,承受着海底无尽的冲刷,和千百年来的寂寞,化作干枯的骨头,同他们一起,保留着前身留下的那点记忆——
历久弥新。
远远的,能看到一点黑色的印记,像是闪了一下。
估计是看错了吧。
黑色的印记漂浮着,盘旋在余付的身体旁,打着转。
不过,与其说是在打着转,更像是在打量着,这具身体到底合不合适吧。
没人看到。
也好在,没人看到。
像是叹了口气,恍惚间能够听到那一抹叹息,黑色的印记化作一道流光,从余付的额头钻了进去,一道黑色的细小符文,出现在了他的额头。
恍惚间,他的眼睛像是动了动。
一道极细的声音,盘旋在这片空间里,若是有人在的话,兴许还能够听上一道,正说的是:
“鸫明地,八月十五,敲山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