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味道鲜美的果实,都是给忽略了去,羡羡素手一边划过摆着的这些瓜果,时不时地吃上一个,脚下也是步子微移,慢慢靠近了那副黑色的棺材,还有在不远处的台上,沉默不语的阿呆。
“所以,你是祭品对么……”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耳边传出,好像近在耳畔,又宛如远在天边,阿呆的心头都是一震。
谁?
是谁?!
他的头瞬间抬起,可看向四周,也没人靠近自己,这耳边的声音,阿呆笑了笑,笑容之中,苦涩正浓。
不过是幻听了罢。
“别低头,我在你前面。”
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会儿阿呆可是学聪明了,他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左右都是扫视了一下,观察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方才嘴唇嗡动着:
“你是谁?我是祭品和你有关系吗?”
绣口轻吐微兰,眼前的景色都是一阵变换,若是这会儿有人仔细看着阿呆这的话,必然会发现,看向阿呆的整个身影,都是模模糊糊的,给人极不真切的感觉。
但好在,距离祭祖开始也有段功夫,看管,也没那么严格。
不然,羡羡又如何接触到他呢?
薄雾化作倩影,羡羡的身段也是出现在阿呆面前,极为平静的脸上,平日里的狡黠,都是消散了去,只留下了深埋的怨恨。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免去祭祀,你要试试吗?”
kou弄的手指,忽然的就放下了,那早已暗淡下去的眼中,一抹名叫希望的神色,从深处涌现,果然,是人都是怕死的。
阿呆也不例外。
哪怕是做好了为鱼村牺牲的觉悟,做好了成为祭品的觉悟,如果能够求生,他也会奋力去想办法。
稚嫩的脸上,这会儿,稚气倒是脱了不少,好像当个祭品,就连心智,都会会成熟上几分似的。
阿呆点了点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不想当祭品,我想活下去。”
羡羡点了点头,一抹难能可贵的笑,浮现在阿呆面前,手一扬,一个小小的锦囊里,沉重的碰撞声,摄人心魄。
这是……
她嘴角一掀,自顾自的说道:
“这是百两银子,离开鱼村后,够你生活的了,你记住,以后,就没有阿呆这个人了。”
手中的银子,不过百两之数,却是格外沉重,压在阿呆的心间,从此以后,这世间,便没有阿呆这个人了么。
他思忖着,不知道眼前这个神秘女子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但很明显的是,自己并不想去当什么祭品,而且有这百两银子,足够自己在别的地方安居落户。
想到这里,阿呆也是落了落心,原本还有些迟疑的神色,瞬间被坚决所取代。
“好!”
他点了点头,羡羡的声音,慢慢的由远及近,飘落在他的旁边:
“那好,你便走吧,离开鱼村,改头换面即可。”
阿呆直起身来,跪伏太久的双腿都是有些
发酸,可不用当祭品的喜悦,更是冲昏了头脑,他又指了指自己的位置,那意思不言而喻——
我走了这地儿怎么办呢?
羡羡笑笑,也没说话,只是催促着阿呆赶紧上路,言语之中的冷意,阿呆能够感觉得到,他也不是什么不会看脸色行事之人,恰恰相反的是,在鱼市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看人脸色,他也是有着自己的一套。
他躬了躬身,以示对羡羡的感激,将沉甸甸的银子往袖口一放,好似卸去了千钧压力一般,逃跑起来,速度也是贼快。
羡羡看着阿呆的身影逐渐远去,终是化作了一个点,隐没在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了去,她嘴角一掀,若有若无的话,在她的心底响起:
“顾南,你没做到的事,我替你做了……”
模糊的场景一阵清晰,那虚幻的身影,也是凝实了许多,众人的眼前不断变幻,阿呆的头,依旧耷拉着。
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是喜,或悲。
皮卡缓慢敲打着指节,不时的磕在拐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不远处的篝火,照在他的脸,都是一阵温热。
旁边的沙漏,已经倒过一轮了,只稍是再见个底,祭祖,就正式开始了。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细想下来,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有些东西,还没等反应,就给提上了日程。
比如:为什么陈棠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港口船坞那呢?
出海打鱼,半夜行事,最是大忌。
半夜出海,很容易便是犯了忌讳,引得海水不厌,触犯了水之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么,是不是有人叫他去的呢?
浊黄的眼睛,好像能看透光明,目光扫过众人,旁边的沙漏,也是一点一点的过去,涌起的小尖沙地,等最后一粒沙落下的时候,阿呆也好像有所感应一般,慢慢的抬起头来。
篝火旁上一秒还在载歌载舞的村民们,瞧得祭祀忽然站起,身子都是一紧,连忙跪伏下来。
皮卡祭祀的视线,透过了人群,投向了那片广袤的海洋,卷起的海浪,这会儿,倒是可以听到那么些许了,阿呆的身子都是一颤。
远处的海浪,将他的恐惧,都是生生吞噬,阿呆能够感受到,旁边的皮卡,情绪都是一阵波动。
手中的拐杖高举,那印象深刻的咳嗽声,这会儿也是止了下去,高亢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都是响起:
“祭祖,开棺!”
轰!
厚重的棺盖,非得有三五个人,才得以慢慢掀开,里头上好楠木的味道,扑面而来,树脂的味道,若是淡了些,也是极好闻的。
阿呆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看在张叔眼里,都是一阵沉默。
江海拍了拍自己的老友肩膀,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措了半天的词,落到嘴里,都化为了叹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呆的身子,宛如提线木偶一般,呆愣愣的走近了棺材,他的眼中,黯淡之色,仿佛引线一般,引燃了周围鱼村人的悲戚,不少人都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这
时候,都是一一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皮卡祭祀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哪怕心里头都是颇为悸动,但祖上的规矩,不可不从,他也只得深吸了一口气,高亢的声音中,添了一抹悲凉的味道:
“入棺,起香!”
起香,起的是陈香,三支陈香在棺前燃气,升起的烟,都是要给人迷了眼去,阿呆视若无物,他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躺进了棺材里。
贴身的楠木,虽然好闻,可那入手处的冰凉,不知是这棺材本身的味道,还是外头那一颗颗心的味道。
袅袅沉香,不受控制地飘起,又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慢慢的,围着这棺材,不断盘旋,就像是臣子面对帝王一般,俯首称腰。
皮卡的眼中,浊黄之色都是尽数褪去,眼中的精光,更是一闪而过:
“盖棺,告水之灵!”
厚重的棺材,缓缓的合上,连同外面的声音,都是给断绝了去,七八个年轻小伙子,各占一角,待得皮卡一声“起!”
硕大的棺材,应声而起,旁边的村民都是纷纷退却,脸上的表情,神采各异,分不清是恭敬,还是不忍。
清姐与成落皆是对视一眼,眼中的惊讶难以掩饰,想不到这般古老的祭祖方式,居然会是用活人当祭品。
虎毒尚不食子,可人呢?
区区祖训,竟要将这十二啷当的少年送往阴间之门,得到的是安全,交易的,可是良知。
愤怒之色,都是要将胸腔点燃,那股冲上头的愤怒,呼吸之间,都是急促了许多。
但她们,终归是冷静的。
现在暂住鱼村,他们人多势众,哪怕是她们如今的实力不至于惧怕,可用妖力欺压普通人,可是大不韪的,自然不想去干。
这样一来,她俩视线交汇了一下,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晃晃悠悠的棺材,载着她晃晃悠悠的人生,手里头拿着的香,也是晃晃悠悠的。
“阿呆”能听到,外头填土的声音,周遭的空气都是被挤压干净的声音,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的声音。
从躺进去的那一刻开始,阿呆就应该知道的,那下面还有别的东西,在那住着。
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因为他没敢回头看,只感觉躺着的时候,身后的棺材板总是唰唰作响,耳边呼呼的声音倒不像风声,更像是呼吸声才对。
但他终不敢确定,这后面躺着的,是人还是鬼。
正如他不确定,他拿着的是香,还是索命的咽喉。
泥土把他掩埋了,阿呆能够听到,外面的人声鼎沸,这些人可真奇怪,到他入土了,才开始歌颂起他的美好……
厚实的泥土,将棺材都是掩埋了个干净,不远处的海浪打来,带起的海风,都是有咸湿的味道,刺痛着众人的心。
到这儿,祭祖也算是结束了,皮卡祭祀又绕着棺材周遭的新土,来回走动着,不时将陈茶,浇灌在新土旁边。
羡羡的喵呜声,也是越来越小,终是,听不见了,周围的视线都是随之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