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闪而过的明眸，并未落入任何人的视线，远处的浪涛，不断拍打着海岸，冲刷着湿湿的沙砾，漂浮着的衣衫，布条，都是给浸湿了去。

残留的血迹，也是因为海水的关系，变得极为稀薄，慢慢的，连肉，都会泛了白。

粗重的咳嗽声，在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也是狠狠吸了口气，宽厚的背部，豁大的伤口，将那肩膀，都是生生洞穿！

“皮卡祭祀，会不会，又出现了……”

张叔，哪怕是在鱼村，他也是拿的上台面的人物，旁边搀着的人都能够感觉到——从旁边老者身上感觉到：愤怒、害怕、惊惧……

不断颤抖的拐杖，发出嗡嗡的声音，村民们有心，但也不想看去，海里躺着的尸体，那才心寒呢。

皮卡祭祀颤抖着，将拐杖放倒在旁边，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太懂的话，月光，将他佝偻的身影，都是拉得老长，被水泡得有些浮肿地身子，慢慢的转了过来。

露出那一张，写满了恐惧的脸色，瞳孔，早已染上了猩红之色，银白的月光下，极为瘆人。

但皮卡祭祀不怕，或者说，这种场面，他早已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抬起头来，干枯的脸上，此刻挂着的，不知道是安详，还是虔诚。

正如不知道那泼向尸体的油，是在送行，还是在毁灭。

旁边举着火把的村民都是跪伏下来，紧紧贴着地面的身子，海水都是漫灌过来，咸湿的水汽，压的人心底，都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有那不断起伏的浪潮，经久不息的，慢慢送着那具泡肿了不知道多少的尸体，投入了大海的怀抱，升腾的火焰，将这最后的一丝留恋，都回归大海。

鱼村的人，世代都是打鱼为生，靠着这片大海起家的他们，就是死，也是要归yu大海的，这叫落叶归根。

就连骨灰，也要撒向海底。

羡羡冷眼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跪伏，看着他们，将充满正义的油泼向了尸体，载着一路的火苗，踩着白色月光的鳞，投进海中。

“顾南，所以，你也去了海底是吗？”

她喃

喃着，终于是转过身去，无声的泪痕，从她的眼底滑落，破碎的月光，照在了她的身上，黑色的猫身，终于是在黑暗中，慢慢的引去了。

张叔搀扶着皮卡祭祀，干枯的手上，也是沾满了湿润，不知是来自眼，还是来自这起伏的海浪。

他张望着，期盼着祭祀能够说出点什么来，哪怕是说个假的，安安他们的心，都是可以的。

他知道，周围这些人，也是在等着祭祀开口，虽然是纹丝不动的身子，可那滴溜溜的眼睛，倒是各怀心思得紧。

皮卡祭祀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是慢腾腾地转过身来，一下一下的拐杖，慢慢向前杵着，咚咚的落地声，像是在敲打他们一般。

前进的步子一停，后头跟着的村民也是停了下来，一个个看着前面的皮卡祭祀，闪过一丝迷惑之色。

顿了顿，方才开口说道：

“老张啊，走吧……”

没等说完，又是不住地咳嗽着，身后的张叔都是看的一阵心惊胆战，生怕不小心这一咳，人都是给咳了过去。

但好在，乌鸦嘴，还不是在这里的。

张叔跟了上去，留下不明所以的其他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便是树倒猢狲散，各自回家了。

不过，陈棠遇害的消息，可是封不住的，特别是，当家里头多了个媳妇的时候，那更不得了了。

陈棠遇害，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鱼村，鱼村本来就不大，都是街坊邻居家的，谁家有点什么事，只稍是过上一会，就都给知道了。

张叔点了支烟，在他的脚底附近，早已踩了不知道多少的烟头了，以至于周遭的空气中，都是若有若无的掺上了一丝烟味，买鱼的人不悦，一个上午下来，也没卖出几条。

张叔说起陈棠的时候，余付正在磨着刀准备剐鳞，这刀有段时间没磨了，都是给钝了去，不磨磨的话，鱼鳞剐不着，力气倒给用了去。

张叔瞅了他一眼，递了个根烟过去，嘴里头还一阵吸着，说不出个什么味道来。

倒是余付先开了口：

“张叔，真是那东西干的？”

这会儿，倒是没

个必要掩饰了，张叔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但昨日皮卡祭祀说的话，他还清楚的很。

“老张啊，这是水之灵发怒了啊，最近村里头，估计来了什么新人了。”

老张啐了一口唾沫，烟又放到了嘴边，对于祭祀的话，他有些嗤之以鼻。

那些东西，就是所谓的水之灵吗？

余付将烟给点着，也是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中，不远处那个空荡荡的摊子，也是落入眼中。

陈……棠啊。

余付心里念叨了一句，摊子前面那个因为没有添水而有些干涸的池子，也是被他收了眼底。

自己池里的鱼，好像有些装不下了诶。

他微微发了愁，搅动着池子里的水，脸上有那么些百无聊赖，但一想到陈棠也死了，心中就是一阵凛然。

“对了张叔，那你说我上回，是不是也……”

余付说的上回，自然是上次出海疑似被处了礁的时候，那会儿他就觉得不是很对劲，毕竟船触礁的声音，向来不是这个。

张叔听过，叼着的烟也是抽到了底，被他扔到了脚下踩着，面上，也是划过一抹冷峻之色。

“估计是的，余付，最近要是手头不紧的话，那就先别出海了，”张叔叮铃着，像极了一个在前面带路的长辈：“最近海里头可不算太平。”

余付闻言，也是嗯了一声，只是升起的烟雾，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那双眼睛里头，闪的是什么。

偌大的祠堂，老旧的门框，再度打开，掀起的尘土飞扬，皮卡的咳嗽，倒是越发的重了。

擦的锃亮的灵牌，还带着些新鲜木屑的味道，刺得他鼻子都是有些痒痒的，佝偻的身子，这会儿倒是挺得很直。

但手，依旧还是颤抖的。

颤颤巍巍的身子，托扶着手中的灵牌，走的也是颤颤巍巍的，不过十来步的路，也是走了一刻钟之多。

啪嗒——

清脆的声音落下，皮卡祭祀的身后，白装素裹，披麻戴孝的母子二人，再也绷不住了，摄人心魄的哭声，旁人看了都是有些心中发怵，祠堂之上，陈棠的灵牌，默默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