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倒笑了：“我见姑娘淡淡的，像是什么都不想知道的样子，所以方才没有多讲，怕讲了姑娘也没得耐心听。”说着倒了一杯清茶，递到林苹苹手中，接着道：“法华寺姑娘晓得吧？一禅大师姑娘晓得吧？今天一禅大师要在法华寺讲经，这可是多少年都等不到的好机会呢，所以老夫人和雪妮姑娘一早都去了庙里。雪妮姑娘这几年过得不顺，老夫人带着她去庙里祈福呢……阿弥陀佛，只盼雪妮姑娘能够时来运转——”

林苹苹的眉毛渐渐展开，点了点头，问：“都去了庙里？雪妮姑娘是谁？刚才与我合玉的姑娘又是谁？”

王嫂道：“雪妮姑娘是老老爷一个远房侄子的女儿，十岁的时候随父母去峨眉山旅游，谁知上山的时候旅游大巴翻下了山崖，她的父母当场丧命。她家里也没多的亲戚，老老爷便收养了她。老夫人嫁过来后，也把她当亲孙女看待。如今老老爷虽然不在了，但是老夫人，老爷，夫人都把她当亲人看。算起来，她应该是你的姐姐吧。”

王嫂说到这里，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道：“刚刚那位姑娘叫张俊俊，是夫人哥哥的女儿，常过来玩的。她今年二十一了，在什么医学院念书，应该是你的表姐吧。”

林苹苹道：“表姐？她动作很慢吗？怎么我在门外腿都站酸了，她才出来？”

王嫂皱了皱鼻子：“她在找那半块玉呢。老夫人本来交代夫人今天留在苑子里等姑娘的，不想公司临时有事，夫人急匆匆走了，叫来了张姑娘替她守着。张姑娘不是很清楚玉的藏处，找了半天才找到，所以出来得晚了。”

林苹苹这才在椅子上坐了，轻声道：“我也累了，你出去吧。”

王嫂笑呵呵地一点头，道：“苹苹姑娘好生歇着。估计下午老夫人她们都要回来了，到时候我来叫姑娘去用晚餐。”

傍晚时分，王嫂过来叫了林苹苹去听香舫用晚餐。雪雁正将头埋在翅膀里睡觉，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拍了一下翅膀，一摇一摆地跟在两人身后。

转过回廊，一树海棠开在路边，粉红的花瓣透着明艳，宛如天边的晚霞。林苹苹顺着花枝看去，就见一扇红木雕花窗玻璃内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在晃动，身姿婀娜，应该是位姑娘。

林苹苹不由驻足问道：“这又是哪位姑娘呢？”

王嫂看了看花窗：“这里便是雪妮姑娘住的聆香居了。可巧，雪妮姑娘正在里面呢。”

林苹苹便说：“她也要去用晚餐吧？我们叫上她一块？”

王嫂忙道：“雪妮姑娘这几年心情不好。今晚吃饭的人多，她是不会去的——”

林苹苹楞了一下，拂去飘落身上的一片海棠花瓣，俯身抱起雪雁，若有所思地朝前走去。

听香舫建在后院的莲香湖中，三面环水。坐在舫中用餐，可以欣赏到湖面和湖岸的美景。

王嫂到了舫口，就止了步，躬身道：“就是这里了。苹苹姑娘您自己进去吧。”

林苹苹抱着雪雁走进舫中，看见已有十来个人坐在那里，再一看，这十来个人全是女人。坐在上首的是一位满头银发，衣着华贵的老夫人。老夫人见了林苹苹，亲热地站起身来，招呼道：“来，苹苹，坐外婆身边。今天恰巧周末，我将亲戚中的年轻女孩子都叫过来了。你跟她们多认识认识，以后姐妹们经常走动，亲亲热热的才好。”

林苹苹挨着老夫人坐了，将雪雁放在身旁，老夫人拉了她的手，又道：“苹苹，我的乖孙女，前几日你父亲的生前好友宋先生专程来告诉我，说你近日便要来我这里长住。自得了音讯，我便日日盼着。今日你总算是来了。你以后就留在外婆身边，好好陪陪外婆吧——” 老夫人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湿润。

林苹苹低了头，没有说话。在终南山上，她已习惯了放下七情六欲，面对亲情流露的外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紧挨老夫人的是一位中年美妇，见状起身跨上前来，拉了拉林苹苹的胳膊，又快又清脆地说道：“哎呀，侄女长得真是又标致又水灵，跟妈妈您年轻时的照片相似得得，当真是亲亲的外孙女儿呢，——妈妈，您左盼右盼，今天总算把侄女盼来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中年美妇身穿一套钻石镶边的黑色及膝连衣裙，耳边戴着两枚亮闪闪的钻石耳环，越发衬得一双丹凤眼中笑意盈盈，精光流转。

老夫人笑道：“苹苹，她是你舅妈，是个急脾气。”

林苹苹涩涩地唤了一声：“舅妈——”，中年美妇，锦香甄府的夫人便热情地开始了连珠炮似的介绍：“来来来，苹苹，舅妈跟你介绍下，这位是我姐姐的女儿，蒲莎莎，交通大学研究生。这位是我哥哥的女儿，张俊俊，医学院临床医学系才女。这位是你舅舅堂兄的女儿，张菲菲——”

林苹苹一边微笑着点头，一边在心里默默数了数，发现除开自己外，还有八个年轻女孩，要在瞬间将这八个女孩的面容同她们的名字身份一一对上，实在是件难度系数较高的事情，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绝望地愁起来。却听夫人又指着自己身旁的雪雁在吩咐：“孙嫂，王嫂，还不把苹苹姑娘抱的土鹅拿去厨房！苹苹真有孝心，这么远从乡下来，也没忘了给外婆带只土鹅滋补身子，真是个好姑娘——”

林苹苹听得一激灵，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杯，慌忙申辩道：“别，别，它不是土鹅，它是我的朋友雪雁……”

夫人有些尴尬，随即笑道：“原来这只大白鹅是苹苹的宠物啊。苹苹啊，我们城里的姑娘，一般都养只猫，养只狗什么的当宠物，象你这种养鹅的——”

老夫人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人都到齐了吧？大家动筷吧，菜要趁热吃味道才好。”

林苹苹看了一眼满桌的菜品，发现桌上的每一样菜都做出了不同的造型，有的像一朵花，有的像一只鸟，有的像一匹马……不同造型的菜品分别盛放在不同造型的细瓷餐具里，既玲珑精致又色香味俱全。她挑了自己面前盘中一簇鲜花中的一朵，放到嘴里轻轻一咬，但觉外酥内软，肉松蛋汁的香味溢满口中。正想再挑一只展翅的鸟儿来品尝一下，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不知苹苹妹妹现在在那所大学念书呢？”

林苹苹继续将筷子伸向展翅的鸟儿，随口道：“我从没进过什么学校念书。”说完挑起鸟儿，看了一眼提问的女孩，只见她戴着一幅黑框眼镜，镜片厚厚的，像一位饱读经书的老学究。林苹苹想了想，记起刚才夫人介绍过她叫蒲莎莎，是交通大学研究生。

蒲莎莎用力向上推了推黑框眼镜，十分惊讶：“咦，苹苹妹妹也有十几岁了吧？怎么会连学校都没进过？那你念过书吗？识字吗？”声音诧异而尖利，一下吸引来了满桌人的目光。

老夫人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众多姐妹有的露出惊诧的神色，有的干脆一脸鄙夷。

林苹苹一下愣住了，不知道大家为何一下变得如此奇怪——难道没进过学校念书是件很丢人的事？师父说过的大奸大恶之事中并没有未进学校念书这一条啊？况且师父教自己各种神通修行，却也没说过一个人非要到学校念书不可呀？

夫人一笑，放下筷子，道：“莎莎，不用这样大惊小怪的。苹苹从小在乡下农村长大，没进过学校没念过书也是正常的呀。”

林苹苹瞟了一眼老夫人，看到她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禁不住脱口而出道：“虽然没进过学校念书，可是我会医术。”

下山之前，师父说过，林苹苹依然可以用天目透视患者疾病所在，也可以用天目看到跟患者疾病相关的过往情景和宿世因缘外，除此以外，其它的神通都会被锁上。师父这样做，是为了让林苹苹下山以后能够医治一些有缘之人，所以林苹苹冲口而出说自己会医术。

一位圆圆脸的小女孩，好像叫张菲菲，还在上初中，立即接口道：“姐姐会医术呀？那姐姐可以把我脸上的痘痘治好吗？”

张菲菲五官精致，脸上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可惜面颊上长了一个挨一个的红痘痘，十分的煞风景。

林苹苹点点头，凝神用天目查看起跟张菲菲疾病相关的过往情景。只见张菲菲平日在学校被老师逼着做作业，在家又总是被她妈妈逼着做作业。每次考完试，学校老师都要按考试成绩排名，再按名次挑选上课的座位。回到家中，她妈妈也是按考试成绩和名次来对她进行奖励或或惩罚。这样长期下来，张菲菲时常焦虑不安，脸上开始长痘痘，越长越多，最后满脸都是。

看到这里，林苹苹轻轻一笑，说道：“菲菲，你长痘痘是因为压力学习太大。如果不缓解压力，痘痘即使暂时治好了也还会复发。”

张菲菲眨了眨眼睛，问：“那如何缓解压力呢？”

林苹苹正要作答，却听夫人道：“别听苹苹胡诌。现在学医很热门，但是要想当医生，至少得硕士毕业——”

最先提问的蒲莎莎用手扶了扶黑框眼镜，点了点头：“姨妈说得对，现在要想进大医院当医生，起码要是个博士！”

再转头看着林苹苹，语重心长地告诫：“会几个偏方的江湖郎中是申请不到行医执照，不能给人看病的——”

早先的红裙姑娘张俊俊如今已换了一条芥末黄的长裙，亲昵地坐在夫人旁边，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林苹苹，不屑道：“医生这种职业是高大上，但是没有刻苦的学习和优异的成绩，是当不了的呢！”

林苹苹垂了目，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作声。她知道这些人在鄙视自己，嘲笑自己，但是却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些人猝不及防地羞辱自己，难道就因为自己从小在山中长大，从没进过什么学校念书？可是进学校念书不是为了学习生活技能吗？自己从小跟着师父，学会的功能神通根本就是他们难以理解和企及的。他们只顾嘲笑自己，却不知他们这样的无知庸俗，其实也是自己所不齿的呢。

林苹苹想起师父的种种教导，忍了又忍，一句话都没有说。那些带刀的话语，就当它们是霜吧，是雪吧，过了就化了，化了就散了。

沉默间，门口有人通报：“少爷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