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昨晚文竹睡得并不好。
先是被苏芳推醒,再次用冰箱里的那堆稀奇古怪的食材做了一大锅乱炖,然后是半夜被不知从哪落下来的碎冰块砸醒——而且还是两次。
简直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身。
尽管如此,他仍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秋末的清晨,往往比初春的雪还让人心生寒意。东西走廊的茶色玻璃窗上,凝起了细小的露,像是维纳斯在海面上吹汽聚结而成的珍珠。
实验楼的地板并不像第二校舍那般奢侈华丽,但也算得上光洁整齐。文竹走进医务室,只见地面上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零星的水珠点缀其中,一直延伸到西侧的墙壁。
此刻正是早上5点,再过一个小时,清洁工应该就会上来,把这里的水迹打扫得一干二净。
“清早散步可不是你的习惯。”俚鱼说。
“的确不是。”
“一会儿要不要去和M小姐打个招呼,对接下情报?”
“不用,今天白天我什么也不想做。”
“欸?难道你现在要回去睡一整天的回笼觉?”
“不,我打算去见识下这所贵族学校的食堂饭菜,看看所谓上流社会的饮食到底怎么样。”
文竹并没有开玩笑,白天一整天,他真的就混迹在女生群里,尽可能地“尝试”了贵族式的饮食。色、香、意、形,通通考察了一遍,唯独没有亲口品尝它们的“味道”,只吃了一些没有拌沙拉酱的蔬果——让这个有饮食洁癖的家伙吃别人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如让他去死。
午饭的时候,他遇到了玛格丽特和苏芳。尽管玛格丽特看上去有点动摇,但三个人还是凑在一张桌子上,并吃掉了整整六份龙虾和十个小碟的甜点。
在苏芳头也不抬地尽情饕餮时,玛格丽特则是扭扭捏捏地想要给文竹喂饭,在被礼貌性地谢绝后便一直有些低落。直到文竹被俚鱼缠得受不了,说了一句“今天的唇膏颜色很漂亮”,她才恢复正常,甚至哼起了小曲。
不过周边的窃窃私语倒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太舒服——露骨的敌视和嫉妒的目光不停地朝三位“美女”扫射着。
俚鱼说:“她们大部分都是那天厕所里围堵宙野百合的人。”
文竹对于此类复杂的人际关系向来敬而远之,但这并不代表他读不出来别人对自己的恶意。
“那只狐狸精到底谁啊?从哪冒出来的?”
“天晓得是哪里来的野种,居然连华生先生都对她那么客气,看来那方面的道行可不浅啊。亏她一副可怜兮兮的绿茶婊样。”
“估计又是哪个血统低贱的家族在妓院整出来的附属品,这种人跟我们坐在一个餐厅可真叫人恶心,她也配?”
“前些天有位大小姐不还说要和我们一起调查莉莉学姐的失踪事件吗?怎么今天就跟那个嫌疑最大的怪胎坐一张桌子了?”
“瞧她那魂儿都被勾走的样子,还有什么好问的?看来有些狐狸精真是男女通吃啊。”
不加掩饰的议论声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夹杂在其中的诽谤和中伤使她们丑陋的想法如腐败的番茄那样色彩鲜明。
最让文竹哭笑不得的是,里面很大一部分居然是因为华生而对自己产生的醋意。
这些人是有多闲啊,非得这样折腾自己和别人?
他摇摇头,想把这些无聊的闲言闲语抛诸脑后,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掐得有点痛。
玛格丽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小臂,嘴唇有点发抖。
“这些人……”她气得话都快说不出来,“难道就只会做这种欺负别人的事……可恶……”
“是的,她们就只会做这种事,因为她们本来就是除了这些什么都不会做的垃圾而已。”
文竹回答,他这句话的声音非常大,响彻整个餐厅。
“你这贱人刚才说什么!?”坐在一旁的大小姐们显然听得非常清楚。
“我说,这里有很多垃圾,她们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和别人的人生充满肮脏的东西。直到别人也和她们一样脏的时候,这些人就能一脸开心地嘲笑着别人,并炫耀自己的血统有多么的高贵。”
“殊不知她们的血管里,流着的不过是些骗子和谋杀犯的污水与毒脓。”
文竹直视着那些人,眼睛里写着他从未流露出的情感——那是深深的蔑视。
从头到脚,从血肉到骨头,从先祖到后代,从过去到未来,都应当被踩在脚下的蔑视。
几位嚼舌根的太妹大小姐们似乎被这番话给吓坏了,半晌都没有反应。
在她们贫乏的脑瓜里完全想象不到:居然有人敢这样贬低贵族的血脉。
连问话的玛格丽特都被这话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啪——!”一个餐盘突然飞过来,砸向文竹的头。、
他很机敏地躲开,盘子掉在了餐桌上。
苏芳正在全力应对的“奶油海鲜焗饭”被击中,饭粒与陶瓷碎片散落了一地。
“请让一让,可爱的小姐们,接下来要上的是碳烤驼峰肉,请小心烫。”端着炭盆的侍者非常及时地走了过来。
“Oh——my——god——”在俚鱼的惊叹声中,进食被打断的女孩,徒手抓过滚烫的炭盆,像掷铁饼那样,把整整一盆还燃烧着的炭火朝餐盘飞来的方向掷去!
太妹们发出能刺破耳膜的尖叫,纷纷仓皇而逃。有几个闪躲不及的被炭烧到了头发或者裙子,哭喊的声音堪比杀猪。
不到五秒的时间,除了文竹的这一桌,整个餐厅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片狼藉。
文竹对目瞪口呆的侍者说道:“不好意思,请再上一份奶油海鲜焗饭,谢谢。”
“刚才可一点儿也不像你的作风。”俚鱼说。
“我也觉得,可能是因为她们实在太吵了吧。”文竹回答,伸手把玛格丽特还放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拿开。
接下来的午餐,三个人吃得非常轻松。
文竹谢绝了玛格丽特关于下午茶的邀请。他整个下午都呆在厨房里,参观甚至试做那些经典的“贵族菜式”——特别是那道“奶油海鲜焗饭”。
当钟塔敲起第十八次声响,晚餐的时刻到来的时候,文竹没有再去餐厅,而是径直回到了苏芳的房间,那间熟悉的生物实验室——当然,用的是向玛格丽特那里借来的备用钥匙。
“这样对身体不好,”俚鱼说,“你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不按时吃晚饭了。”
“也是最后一天。”文竹说,然后又躺进了卡比兽的怀抱。
“你昨天说,事情马上要结束了?”
“没错。”
“现在都已经晚上六点了,可你还没有任何行动。”
“有,我现在正在做。”
“现在?你在做什么?”
文竹把头背过去,闭上了眼睛。
“等冰块凝固。”
三个小时后,文竹再次醒来。这次他的目的非常明确,直接推开了医务室的门,走到了那个冰柜面前。
打开盖子,那把刀并不在里面。
那一大块冰也不在里面,连盛放冰块的白色塑料盒都不见了。
他弯腰仔细检查地面,只见零零散散的水滴从冰柜的底座处往外蔓延,在西面墙壁的踢脚处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洼。
水珠的形状还很饱满,并没有渗进地面。
“看来我没算错,她刚刚离开。”
“谁?”
文竹站起身,向门外望去,那个红色头发,身材娇小玲珑,却拥有惊人上围的女生走了进来。
是苏芳。
他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面无表情的女孩,扬起右手,放在了文竹所指的那面墙壁上。
脂玉般的纤纤玉手轻而易举地陷入了混凝土组成的屏障。
苏芳做出轻推的动作,一个两米多高,一米多宽的“门洞”伴随着碎石塌落的声音呈现出来。
“你,你们俩这是在干嘛?”
要把实验楼拆掉吗?以苏芳的怪力,整个庭园的建筑都不成问题吧。
这话刚说出口没多久,俚鱼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破碎的墙壁后面,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夜空。而是一间同医务室制式无二的狭小房间。昏暗的灯光下,一字排开的是一张张雪白的病床,以及上面安详入眠的妙龄少女们。房间的角落里,则放置着柽柳的刀专用的收纳盒,里面的冰块正猛烈地往外冒着寒气。
正对着他们的,是坐在椅子上,手捧湿毛巾,和俚鱼一样满脸惊愕神色的“蔷薇庭园”训导主管——
Miss.M。
“刚好三天,”
文竹拍手,“明天BOOM-7就能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