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武汉。

武昌的一幢办公楼里，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张晨曲把视线从电脑上的表格移开，接起了电话。电话是行政办公室打来的，通知他下周去北京参加一个关于金融行业关于兼并收购类的行业交流会议，对于这种会议，张晨曲往往都不愿意参加，他觉得参加这样的行业交流会议只是浪费时间，无非是行业里的人一起吃饭聊天，听听同行们吹牛而已，无非是扩大点人脉。他本来想拒绝的，但当他听到北京两个字的时候，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张晨曲就职于一家大型国企，这几年国企裹挟着国家资本一直在向外扩张，他所在的企业也不例外，在把国内的小企业兼并重组的差不多的时候，把目光放在了欧洲，准备在南欧收购一家同行企业，张晨曲要被派驻到南欧完成兼并收购，他是金融工学双硕士，一直都被委以重任。

他之所以突然愿意去北京，是想起他在豆豆爱里放了几万块钱，那是他一篇论文的稿费。收到稿费那天，他正好看到一个电视节目《财经狗眼》，知名财经教授狼狗先生在宣传P2P的新金融理财模式，反正钱也不急着用，看看豆豆爱的宣传本息保障、十大风控，像是那么回事，他便在节目上推荐的豆豆爱平台上开了个户，把几万块稿费都放了进去。

这段时间全国的P2P都集中暴雷，豆豆爱从7月14日的三只标逾期后，只再过了一周时间，就全面逾期了，虽然豆豆爱的论坛里充斥着一片信心满满的声音，平台也针对7月14日逾期的三只标发布了一个“十日回款”承诺，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正好打算趁这次去北京参加交流会的机会抽空去豆豆爱平台问问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他看了一眼会务安排，时间还比较紧张，只有在第一天会务报道后才有时间去，他决定坐早班飞机去北京。行政处的人对他愿意去北京感到有点吃惊，没想到张晨曲这么快就答应下来，以前要可是要说上半天他才愿意去开会。他发现要去平台拜访还要事先预约，他给客服打了个电话，客服给他登记了时间。

7月27日，张晨曲在临近中午时分到了北京，匆忙完成报到和午饭后，他坐地铁匆匆赶往中曲信融大厦，来到八楼豆豆爱的门口，前台小妹挺热情，听说预约过的，便让他登记了身份证和电话，然后请他坐在一旁等候，三四个保安门里门外各自站着。看来不放心的人不只他一个，已经有几个人等在了一边，约摸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前台小妹看看预约的人似乎差不多了，便把他们带进了一间小会议室，没过多久，一个三十左右，身形微胖的男子走了进来，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一副白领打扮，自我介绍说是豆豆爱的公关经理朱远童。

朱远童先是说了些欢迎大家来平台查询合同了解情况之类的客套话，然后介绍自己将会从豆豆爱的运行模式、市场环境、国家影响等方面对今天来访的十来位出借做详细说明，但压根没提出借人最关心的问题，钱什么时候能回来。几个出借人围坐在小会议桌前，听朱远童的介绍，一个穿着淡白色裙子的年轻女孩举起手机，准备把朱远童的讲解录下来。朱远童立即打断了自己的话，很严肃地要那位年轻女孩把手机收起来，不能录音录像，并告诫在场的人，刚才大家都签过一份保密的声明。

朱远童拿出一份纸质合同，给在场的人介绍起合同签署情况，并在白板上画了出借人-豆豆爱平台-保担公司-借款企业之间的各种关系，告诉在场的人他们的钱是怎么通过豆豆爱平台进行撮合，把钱直接借给了借款企业，并由保担公司全面担保。不过对于这好几份协议组成的出借合同，很多出借人根本没仔细看，也看不大懂，被甲乙丙丁几方复杂的关系搞得晕头转向，听了朱远童简单明了的介绍，这才纷纷反应过来。

“那就是说，钱不是借给你们，是借给企业咯？”没被允许拍照的年轻女孩率先发问道。

“是的，我们作为撮合平台，只收取了一些中介费用。”朱远童看着女孩回答到。

“那为什么不给我们看借款企业的信息？”

“这个嘛，绝大多数的借款企业都不愿意公开他们在借钱的事情，把企业信息脱敏也是对企业的保护，企业都希望这样，”朱远童很轻松地回答到，然后接着又补充：“以前发生过公开企业名称后，企业被骚扰的情况。”

“本息保障不是豆豆爱？而是保担公司来本息保障？”女孩问题不少。

“呃，是这样的。保担公司收取了部分保担费用，会承担相应的保障。”看的出来，朱远童在小心翼翼使用字眼，似乎避开了本息保障几个字。

“那现在企业和保担公司怎么不还钱呢？我就想不明白了，一个借了不还，另一个就要赶快还啊！”女孩的声音大了起来，张晨曲没有说话，他在旁边默默看着。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了。”朱远童似乎有点愠色，但没发作，接着开始讲起了中美贸易战、银行紧缩银根、经济软着陆等等。

“怎么可能会突然都不还钱？”

“这么多P2P都暴雷了，很多能还钱的企业都趁机不还钱，还雇人冒充出借人想搞倒平台，这样就能逃避债务，这样的黑子很多的。”

朱远童口才不错，这套说辞滚瓜烂熟，后面又接着讲了办个来小时，把在场的人听得云里雾里。接下来，带他们去查自己的出借合同，约定好不能拍照不能复印也不能带走，张晨曲在小间里只看到三份合同，都有纸质版留存，也盖着章，企业信息那里依然是脱敏的。已经快下午五点了，看来是没有什么收获了，今天来看合同的人纷纷打算回去，临走的时候，前台请他们扫码加入QQ群和微信群，里面有客服人员在，会随时给他们解答问题。

几个人没有立即散开，站在门口聊天，交流各自的看法，都是豆豆爱的出借人，大家都有着莫名的友好。

“谁有QQ群？”年轻女孩提议道：“咱们自己几个人建个群吧。”

“好啊！”、“不错，这样我们自己也可以商量。”几个人纷纷响应。有个出借人立即贡献了个QQ群，在场的几个人都加了进去，张晨曲也加进去了，大家这才纷纷散去。人虽然离开了，QQ群立即热闹起来，都在群里热烈地讨论一些以前根本没注意的事情。张晨曲在群里尤为活跃，他是双硕士，说话很有条理，分析起来也是头头是道。那位出借人干脆把群主让给了张晨曲。大家都在往这个群里拉自己认识的出借人。

张晨曲看看群里人数不多，便到豆豆爱贴吧上发了一个拉人入群的小广告，他没注意到，那个拉人入群的小广告一会便淹没在其他乱七八糟的信息里面。

开了几天会，他回到武汉，加进QQ群的出借人越来越多，他不大相信豆豆爱的那套鬼话，便把群名修改为“豆豆爱自助行动A”，他打算再建一个“豆豆爱自助行动B”来作为备份群。群里人多了，说什么的都有，他一边关注豆豆爱的动向，一边在网上搜罗各种资料。当他在天眼查这些网站上看到豆豆爱的关联公司和赵力注册的各种公司，他不由得被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