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离开后，小惠和子寒的交流突然变少了，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这种微妙的变化发生得很突然，而且双方都能感觉到，子寒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提出了错误的要求，还是因为握了小惠的手，还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小惠并没有闭口不言，相反，在谈到作战计划、研究地图的时候，她每分钟所说出的信息量可能比以往还要多，这对于子寒固然很有帮助，但纯信息的对话少了人类最重要的属性——感情。如果只捡那些有实际用处的话来说，就少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表达，缺乏了情感的建立，必然伤及双方的信任。

两人靠这种实用性极强的对话，很快把管理电力舱系统的中央控制室摸了个透——六名守卫中只有两名是人类，剩下四个都是 AI，人类每六个小时换一次班，一天就是四次，AI则是常驻。子寒利用惊人的记忆力将控制室周边所有的细节都像摄影一样记录在了脑袋里，准备带回去让青轩研究出破解监控的方法。至于控制室的管理员或操作员？不存在的。子寒和小惠踩了两天的点，从未见有除了守卫的任何人进出，这也证实了小惠的假设：光是检查的话，不会用到控制室，只有对电力舱有执行命令，比如休眠、停用、启用、释放等等才会用到控制室，其余时候让机器自动运作即可。

两天过去了，尽管子寒尝试和她聊天，但小惠仍未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小靖也没有出现过。

月光把狭小的房间照得很亮，可沉默的气氛甚至比夜空还要深不见底，均匀的呼吸声是两人唯一的交流，偶然不均匀的轻咳、不自然的咽口水声、以及被褥因为翻身而发出的沙沙声证明两人都还醒着。

“还剩15天。”长久的沉默后，小惠说话了。这是两天来小惠第一次开启话题，子寒愣了一下，就回答道：“是啊……”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子寒马上就意识到这么简短的回答很容易把话聊死，刚想再说点什么，小惠却继续说道：“是时候回去了。”

“现在？”

“你再不回去到意识里的话，可能等你们大批17区居民再回来时，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原来小惠指的不是自己回到母亲身边，而是指让子寒回到意识空间。这一点小惠提到过，她的母亲一共只给她20天的时间“混迹”于研究员的圈子中，现在已经过去5天，如果自由军团没有在接下来的15天内做好万全准备回到元世界，那便没有小惠或是小靖来接应他们了。

15天元世界的时间，按照每下一层意识乘以7的系数，自由军团还有105天可以准备。

“我相信我们可以在30天内，对于你来说，也就是在我回去后的5天内成功实现超层跃，回到这里。”子寒说。

“可17区已经休眠了整整5天，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启用，万一再过15天还是找不到问题，不能启用呢？我等不了了……等不了了……”小惠蜷缩在床上，又用毯子盖过了头顶。

“小惠……”子寒伸出手臂，犹豫再三，轻轻地拍了两下小惠躲藏在毯子之下的肩膀，“你是想……”

“我想和你们一起逃走。”小惠哽噎着说。

子寒小心地揭开盖在小惠头顶的毯子，看到她已经满脸泪痕。

“整整两天，我都在和自己吵架，在想这件事情。从小到大，我受到的教育只有反复的一条：跟随母亲。我从不忤逆母亲，是她给了我生命，所以我的身体就是她的。即使将肉体截断，换成机械的过程再痛苦，那也是我一生的使命。”小惠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明白，我明白。”子寒抱住小惠。

“你不明白。我一直骗自己，骗周围所有人，向他们证明我是一个纯洁崇高的女孩，为了母亲的信仰，不怀自私之心。可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小靖吗？因为机械化的过程太过痛苦了，我不得不躲到内心深处，假装这些肢体都不是我的，就是这个时候，小靖出现了，从那以后，每次机械化，都是小靖一个人在外承受痛苦，痛苦结束就再将我换回来，我就这样自私地把自己藏起来，从来没有考虑过小靖，一直把柔弱当成不为她分担的借口，我……”小惠捂住了脸庞，她说得太激动，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可即使已经缺氧以至于发不出声音，她的嘴仍然一张一合地想要表达什么。再大的堤坝也挡不住洪水般翻涌的情绪了吧，小惠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子寒捧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做了几次深呼吸，等到情绪稳定一些，小惠继续说道：

“你告诉我，小靖讨厌这个世界，想要离开。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催眠自己，让自己假装不知道罢了。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了……我的身体不止是母亲的，还是小靖的。”

“你错了。”子寒望着小惠的眼睛，“你的身体不是你母亲的，你的身体是你的，还有小靖的。不仅她需要离开，你更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