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区，只要留下一个觉醒的人就够了，这是夏焱设置这个“漏洞”的唯一目的。也就是说，达成目的之后，剩下的残局就要以成本最小的方式来收拾。

其解为：把剩下活着的人全都扔回17区去，继续做电池人，他们的计算力仍为元世界所用，一些在战役中死去的人，则找出其他代替品便可。

然而……无数人的脸庞在子寒眼前出现……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程雨妍。这么可爱善良的一个女孩，对人永远是那么坦诚，她正弯着眼笑着，笑容里无忧无虑。仔细想想，雨妍似乎只有在子寒的面前才会偶尔露出愁容……在17区的夏子寒便已经惹她的少女心七上八下，还曾给她许下诺言，说回到元世界后会和她好好开始，可是……元世界的情势出人意料，似乎，再也给不了雨妍关怀了……当初的电影没有赴约，当年的话剧没有演完，就连当日一顿简简单单的晚餐也都没有好好陪着她吃完……

接着浮出脑海的是秦可卿和小惠，她们俩的反叛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虽然不是17区的电池人，但17区一旦恢复，她俩必是在劫难逃，或许会被流放到太空，或许会被榨干计算力，就像子寒第一次在元世界醒来时，那个胖子肥波的遭遇，也或许会更糟……子寒不愿再往下想。还有，虽然子寒说不上是不是喜欢小惠，他对小惠的关心是明摆着的。子寒还记得，当他知道小惠被元世界当作一个实验品时，心中的愤怒是爆发性的，直至今日他都还能回味起那种感觉……可原本的记忆回来后，他却发现，自己本就对机械化计划一所了解的，甚至可以说他也有责任推动了这件事……搞到最后仇恨的对象中居然还有自己……为何身处的地位不同，对所谓道德的判断就那么不一致呢……子寒又想起了最后一次在深度梦境对秦可卿说的话，如果誓死计划失败，放弃17区，救下小惠……一日之内，心态的反转令子寒本人都乍舌……他面前的小惠眨眼间变为了小靖，冰冷的眼神在质问着夏子寒的心灵。

再接着，就是余青轩了，子寒不知为何有种背叛了多年兄弟的愧疚感。青轩其实一直是被自己利用了，虽然这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身真实的身份，但不管怎样，如果子寒是夏焱的一颗棋子，那青轩就是棋子的棋子。

想到青轩，叶梓茹自然也就跟着出现了。虽说17区是虚假的吧，这两人的感情也是在意识中熬过了十多年，要说是假的也太过分了。子寒仿佛见到叶梓茹依偎在余青轩的怀里，两人还对着他抿嘴微笑，一派幸福的模样，子寒竟动容跟着笑了一瞬。

还有好多好多人，走马观花一般掠过子寒的脑海。安茵樱，文淇，曹珂，傅俊丞……还有他析木剧社的赵尹，邱阳，肖雅琪……

最后一张脸庞停在了子寒面前，那便是他最爱的妹妹，夏子柔。

“哥哥，哥哥……”

子柔的声音不断地在脑海中播放，子寒的眼眶湿润了。

放弃多少人都可以，刚刚掠过记忆的那些人，全都放弃也就放弃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可是子柔……即使夏子寒已经知道，曾经在元世界身为少爷的时候，自己对这么妹妹是多么的不屑，可……

毕竟17区的日子不是白过的，17区的生活不是白活的，17区的记忆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了。

人活着究竟是活在什么里面？是现实吗？

究竟是什么塑造着人的性格和三观？记忆吗？

那如果记忆都是假的呢……如果记忆和现实产生了分歧呢……

这时候人该怎么办？是跟随肉体所在的现实而活着？还是跟随记忆所在的意识而活着？

想到这里，子寒甚至怀疑起了自己身为人类的意义。

呵……胡巧儿的话重新回响起来。

“我们的世界虽然虚假，但这仍是我们的世界，我们对她有真实的记忆，有真实的感觉，有真实的朋友和喜欢的人。可能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很糟糕，糟透了，可你怎么知道回到元世界之后的生活不会更糟呢？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对你更差呢？现在的日子，我能过下去，可到了元世界就不一定了。”

子寒冷不丁笑了起来，把他扔到这个境地，如果再选一次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否会听胡巧儿的。生活在虚假的17区，又有什么不好呢？

17区有温暖，有笑容；这里有的，是权力和力量。

笑容还是力量，这很难抉择……现在也没有抉择的机会了。

逼上梁山，夏子寒只有一条路可走，该放弃的终究要放弃了，如果选择了力量，那么，妨碍力量的微笑就都要抹去，就像吹走沙砾那样，必须要无情地抹得干干净净，不然，即使只有一小颗留下了，都会硌得难受。

可子寒仍想留下一个笑容，就一个，那就是夏子柔。

“我愿意为你效力。”子寒抬起头对夏焱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的要求与我无关。”夏焱说。

“那便说是请求吧。因为我成功完成你布置的任务，给我个奖励，不过分吧。”

“你要夏子柔。”

“……没错。”子寒怔了一下，他的思想果然被夏焱看得透透的。

“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但我要她接回本体的大脑，而不是机械大脑。”

“那就看你们17区，哦不，夏国人有没有在混乱中砸坏夏子柔的大脑了。”夏焱颇有挑事意味地说。

“我相信我……”子寒本来想说“我兄弟”，却憋了回去，改口为，“我相信余青轩。”

当初他们两人和小惠一起破解完17区的所有电力舱后，子寒就摆脱青轩，速速赶回运营室，保护子柔的大脑。虽然子寒那时候还不知道子柔的躯体被妥善保存着，但他从未放弃希望，他一直坚信，只要赢了这场誓死战役，逃离元世界的控制，总能有机会令子柔的大脑在其他躯体上激活，甚至可以让秦可卿做一副克隆躯体，不管怎样，总是能有解的。

因此，子寒将智鹰扔进运营室，终结战争之时，第一眼看的就是子柔大脑所在位置的方向，那时他就确认过了，青轩冒死完成了来自兄弟的请求，夏子柔的大脑完好无损。

“好，我答应你。可惜这个什么余青轩，他拼了命保护了你要的东西，你却要抛弃他了。”夏焱说。

是啊……余青轩、程雨妍、小惠……一个个都对自己那么好，他却要……

抛弃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