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一日清晨。
太阳照常自东方天幕升起。
一如既往地将缕缕暖意洒照于人世间。
然而不知为何。
今日之沮阳,明明阳光明媚。
但却总给人一种愁云密布之感。
往日里总是遍布为生计奔波而行色匆匆的数条主干道上。
今日却遍布萧条之意,鲜少可见人影出没。
而与其相隔数条街道之远的粮仓街内却极其反常地自天不亮便排起数条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队。
“这都己时了,怎么还不来!”
长队最前方,一身形瘦小,面带疾苦之色的中年人焦躁不安地望着身前门板紧闭的粮铺。
遍布裂痕的手掌则死死地捂着胸口处。
生怕那藏身于胸口处的全部积蓄不慎遗落,亦或者被该死的贼人所偷去。
思及家中已然见底的米缸以及苦苦等待的妻儿老母。
中年男人脸上的焦急之色愈发地溢于言表。
自数日前进城以来。
其几乎走遍了整座沮阳城近乎全部粮铺。
可每每望着那高出往常一倍有余的粮价。
其却始终无法狠下心来拿出全部家当购之。
后来偶然间听闻郡守要在望月楼召集大户们商谈粮价之事。
其心头瞬间一片火热。
心中更是暗暗下定决心,等望月楼文会结束了,粮价回落了说什么也要买上两三石粮食运回家慢慢吃。
可怎料。
前日夜里望月楼文会方结束。
此日清晨里粮价非但分文未降。
反而一个比一个水涨船高。
眼瞅着再不买,以其手里的家当莫说买两三石了。
怕是连半石都买不到。
可就在其欲哭无泪地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来拿着全部家当走进粮铺时。
粮铺伙计却问都不问便将其赶了出来。
并于粮铺门前高悬售罄牌。
自昨日午时至酉时。
足足数个时辰里其如同心事走肉般拉着老旧板车行走于一个又一个粮铺间。
可目之所及,却尽是那明晃晃且异常刺眼的售罄牌。
就在其满心绝望之下正打算一了百了之际。
忽有人传城南粮仓街明日将会新开一家粮铺。
且新开张的第一天,粮价便宜两成。
忽闻这一消息。
中年男人心中瞬间燃起些许希望。
当即拉着老旧板车几经波折终赶至新粮铺门前。
苦苦等待着新粮铺的开门。
而这一等。
便是整整一夜之久。
天知道这天寒地冻的一整夜中年男人是如何度过的。
眼瞅着卯时了,天亮了。
眼瞅着辰时了,太阳彻底出来了。
眼瞅着己时了,日上三竿了。
可那粮铺紧闭的门板却仍未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满脸焦急之色的中年男子心中不由得再度浮现起浓浓绝望之意。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啊!”
“该不会是反悔了,不打算卖了吧?”
“不会不会,这么多人都在这儿排着队呢,不可能不卖。”
“可这都啥时候了,咋还不来啊。”
“也不知道娘他们怎么样了。”
“我出来的时候家里可就剩一斗半的陈粮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
“实在不行就把地卖了吧!”
“不行不行,陈老爷给的价太低太低了。”
“而且卖了地,以后咋办,儿子咋娶亲啊,谁家闺女愿意嫁给一个连地都没有的人啊!”
“直娘贼的!现在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管得了以后。”
“怎么还不来啊!求求你们了赶紧来吧,我有钱!我有二两多银子呢!”
中年男人焦躁不安地不断地絮絮叨叨。
俨然已经处于彻底崩溃的边缘。
而其身周身后的数名百姓却毫无反应。
双眼中则布满了麻木之色。
自二月以来,每日里被高昂的粮价逼疯的人与日俱增。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见到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甚至于他们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高昂的粮价所逼疯的人。
此时的他们连自家一亩三分地都无法得到保障。
又哪里来的闲情雅致理会他人瓦上霜。
就在中年男子即将彻底崩溃之际。
那始终不动如山的紧闭门板终是渐渐松动。
一时间惊呼声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
待门板尽去,露出其内堆积如山般黄灿灿的谷子时。
一时间整条粮仓街数条长龙瞬间躁动不安。
一个又一个面带饥色的百姓双眼通红地望着那堆积如山的谷子。
就在长龙初现混乱之际。
一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在二三十余伙计的簇拥下慢慢悠悠地自粮铺后院走出。
而那二三十余粮铺伙计则人手一柄明晃晃的钢刀。
“新铺开张!”
“限量一千石!”
“每石三两银!”
“只此一天!售罄再无!”
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洋洋得意的大声宣布道。
此言一出。
粮仓街上数条长龙瞬间一滞。
数息后。
愈发粗重的喘息声径直爆发开来。
“开始吧。”
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满脸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话音落罢。
数名伙计手持秤砣等物快速行来。
“来,过来。”
“要几石?”
一伙计趾高气昂地伸手一指先前那名中年男子。
“我......我只有二......二两七钱......”
“求......求求你卖给我一石好不好......求求你了.......”
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地自怀中取出一破布手绢。
露出其内所包裹的百余枚铜板以及数粒碎银。
“二两七钱买一石粮?”
“没睡醒就赶紧回家睡觉去。”
“被在这儿耽搁小爷时间。”
“什么东西,滚滚滚。”
粮铺伙计轻撇了一眼破布手绢中已然泛黑的几粒碎银满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宰相门前七品官。
其虽仅仅为一伙计,但却背靠世家大树。
灾荒之年虽亦不好过,但却无饿死之危。
待见到不如其之人,内心优越感瞬间爆棚。
“买不买?”
“不买赶紧滚。”
“再不滚别怪小爷喊人。”
见中年男子满脸呆滞,粮铺伙计愈发地不耐烦起来。
“买买买。”
“九斗!给我九斗!”
中年男子闻言瞬间回过神来,急忙将手中破布手绢递给粮铺伙计。
相较于他家三两六钱一石,此地三两银一石的价格已然是其可望而不可即之价。
诚然,若是放在以往,二两七钱至少可购三石粮仍有余。
但奈何此一时彼一时。
“收钱二两七钱,九斗粮。”
粮铺伙计撇了一眼中年男子,随即满脸嫌弃地接过破布手绢。
自其中挑出碎银放入银秤之中。
待碎银、铜板数目无误后。
粮铺伙计大喊一声,当即便有人自后盛粮。
“下一个。”
待中年男子扛起九斗粮后。
粮铺伙计当即再度喊道。
反观中年男子。
将粮食放于老旧板车固定妥当后。
当即拉着板车没命板地朝着粮仓街外奔去。
前奔之际更是频频后望,生怕身后有人跟来。
两刻钟后。
与粮仓街相隔数条街道之远的一街道偏僻处。
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瘫坐于长满青苔的潮湿土地上。
心中满是五味杂陈地望着身前老旧马车上装有九斗粮的麻袋。
“直娘贼的!”
“这该死的世道!”
不知过了多久。
好不容易喘匀的中年男子愤愤不平地抓起一把青苔。
边狼吞虎咽地吞咽着青苔,边呜呜咽咽地痛骂着这该死的世道。
不多时。
稍稍有了些许饱腹之意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收起身旁青苔。
于其而言,这便是其归家途中的‘干粮’。
待青苔彻底消失殆尽。
中年男子满脸惋惜地拉起老旧板车。
一步一个脚印地快速朝着城门方向行去。
......
......
时近未时,日头正烈。
沮阳城南城门外十里处。
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拉着老旧板车艰难地行走于官道之上。
每走一步,中年男子必有气无力地低骂一声。
好似唯有这般,方可坚持行走下去。
“若是被媳妇知道二两七钱银子只买来九斗粮。”
“恐怕又得大吵一架。”
“可这直娘贼的世道,我又能咋办?”
“不买?现在不买以后想买都没地方买去。”
“不买?不买一家老小都得饿肚子。”
“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奸商,该死的当差的!该死的陈老爷!”
“每一个好东西!都直娘贼的该死!真该死啊!”
“正月打雷怎么就不噼死你们这群杂碎呢。”
“河水决堤咋不淹死你们这群狗杂碎啊!”
“直娘贼的!苍天无眼啊!”
“还直娘贼的一石粮三两银、三辆六千银。”
“还直娘贼的今个不买,明个一石粮四两银照样大把的人买。”
“一群奸商,挣那么多黑心钱也不怕有钱挣没地花。”
“也就是老子现在上有老小有小。”
“换老子年轻的时候试试!”
“直娘贼的不砍的你们跪地叫爹,老子就不叫宋老三!”
“一群狗杂碎!呵呸!”
宋老三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上明晃晃的汗珠,有气无力地瘫坐于老旧板车之上。
口上虽无力气继续大骂,但心中却仍在喋喋不休地怒骂着。
两刻钟的光阴一闪即逝。
当宋老三吞下数团青苔勉强恢复了些许力气后。
当即再度起身沿着官道一步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还有五六里路!”
“直娘贼的平日里咋没感觉这么远!”
与此同时,宋老三口中再度喋喋不休地怒骂着。
似唯有这般,方可一吐心中怨气。
似唯有这般,方可继续行走般,
就在宋老三离家仅剩三里路之际。
宋老三再度瘫坐于老旧板车之上。
气喘吁吁地大口喘息着。
不待其再度恢复些许力气。
远处忽传来一道不徐不疾的马蹄声。
“嘿,真直娘贼的潇洒。”
“老子啥时候才能像他那般潇洒。”
“老天爷啊,求求你了给老子一匹马吧。”
“老子这辈子还没骑过马呢。”
“实在不行给匹驴也行啊。”
“有了驴老子最起码不用像个牲口一样拉着板车了。”
宋老三瘫坐于板车之上,气喘吁吁地望着远处正徐徐行来的骑马男子。
眼神中满是艳羡之色。
不多时。
骑马男子忽然于宋老三身前顿住马匹。
“从城里买的粮食?”
骑马男子翻身下马笑呵呵地问道。
‘愕。’
眼见骑马男子缓缓行来,且言语间更是提及粮食。
宋老三瞬间心中一紧,但转念一想连马都有的人又岂会惦记他这区区九斗粮?
“是啊。”
“你是不知道现在城里粮商多黑心。”
“就这一点粮食就要了我全部的家当。”
“那可是整整二两七钱啊!就给我九斗粮。”
“你说他坏不坏良心?!”
“就这还算便宜的!还有更坏良心的,一石粮要三两六钱!”
宋老三渐渐放下心来,自来熟般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一石粮三两银,确实够坏良心的。”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在镇子上买?”
骑马男子羊装关心的开口问道。
“镇子上买?”
“那直娘......”
“咳咳。”
“我也不想跑那么远去城里啊。”
“可陈老爷他不卖粮,只拿地换粮!”
“而且一亩地只给一斗粮!还是陈年老粮!”
“你说我能咋办!能咋办啊。”
本想破口大骂的宋老三心里一机灵,急忙改口欲哭无泪道。
“陈老爷?”
“家是陈家镇的?”
“那你这跑的可够远的啊。”
骑马男子微微一顿,随即羊装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
“唉!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宋老三重重叹息一声,随即起身拍拍屁股便要走人。
怎料。
其方一起身。
先前那‘相谈甚欢’的骑马男子忽然上前数步。
宽大的袖摆中更是直接露出一闪烁着明晃晃寒光的匕首。
‘噗呲!’一声。
匕首直接穿透宋老三胸膛。
又是一道道‘噗嗤’轻响。
骑马男子抽出匕首连退两三步。
徒留下满脸不敢置信的宋老三无助地捂着泊泊流血的胸膛。
“直......直娘贼!”
“老......老子哪得罪你了!”
“你......你是陈家的狗杂种?!”
宋老三慌张之下有心想跑,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难以挪动丝毫。
满心绝望之下宋老三反而诡异地保留了些许清明,口中艰难地开口怒骂道。
“得罪我?”
“并没有,只不过单纯的觉得你该死罢了。”
“至于你口中的陈家?”
“给我提鞋都不配。”
骑马男子满脸戏谑地望着流血不止的宋老三。
眼神中满是漠然之色。
话音落罢。
宋老三再难怒骂,直挺挺地摔于板车之上。
溢出来的鲜血更是瞬间染红了装有九斗粮的麻袋。
待宋老三彻底断了生机。
骑马男子慢悠悠地上前伪装出一番打斗痕迹。
待一切皆休。
骑马男子不慌不忙地扛起麻袋,将其置于马背之上。
随即翻身上马径直地朝着远处树林行去。
两刻钟后。
宋老三全部身价所唤来的九斗粮被那骑马男子极其随意地埋于树林之中。
不多时。
骑马男子一脸人畜无害地自树林而出。
一如先前般不徐不疾地骑着马于沮阳城十五里外闲逛。
与此同时。
通往陈家镇的偏僻官道上。
一身着粗麻衣衫的中年男子一手扛着湿漉漉的渔网,一手提着两条巴掌大的小鱼费力地行走于坑坑洼洼的官道上。
行至不久。
中年渔夫视线中忽然出现一老旧板车。
板车旁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中年渔夫心中一惊,连忙深呼吸数口,随即快步朝着老旧板车行去。
“啊!”
“死!死!死!死人了!
!”
尚未凑到近前,那板车旁满是黑红的血迹瞬间惊的其连连后退。
慌乱中就连那赖以为生的渔网以及辛辛苦苦方‘抢’上来的两条小鱼都被其遗落于官道之上。
足足退出去四五十步,中年渔夫方才缓过神来。
若不是潜意识里仍惦记自己的渔网与小鱼。
中年渔夫恐早已掉头大窜。
“有人没!”
“出事了!出大事了!”
“死人了!都快来啊!死人了!”
中年渔夫鼓起勇气大喊数声。
可现如今的沮阳城外。
几乎人人都在拼尽全力地为接下来的大灾做着准备。
或进城买粮、为他人务工,或上山打猎、挖野菜,或下河捕鱼、捉蛇虫。
哪里会有闲心于官道上晃悠。
见久无人影。
而前方又是其归家的必经路。
若是绕远,势必将会大大消耗体力。
且赖以为生的渔网以及那好不容易‘抢’来的小鱼还在前面。
思及至此。
中年渔夫重重叹息一声,随即鼓足勇气朝着前方行去。
待捡起渔网、小鱼后。
中年渔夫脚步徒然加快,似欲在最短的时间远离板车。
可不知为何。
匆匆一瞥间那躺在血泊中的人好似有些眼熟。
“宋......宋老三?”
中年渔夫鬼使神差地多看了几眼。
也正是这几眼,直接令其煞白了脸庞。
那躺在血泊中的人不是旁人,赫然正是其同村的宋老三。
“宋老三不是去城里买粮去了吗?!”
“他怎么死在这儿了!”
中年渔夫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嚷。
话音方落。
中年渔夫急忙捂住嘴巴,快速地左右环顾数圈。
见无人后,仍不放心地闷头朝着前方奔去。
一时间。
老旧板车方圆数百步再度如先前那般死寂。
小半个时辰后。
忽有大量人影自远处宋家村内浩浩荡荡地走来。
一身形瘦弱、双目血红的年轻人背着一满头白发的老妪。
搀扶着一两鬓泛白、面带疾苦之色的中年妇人艰难地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而在其身后。
则浩浩荡荡地跟随着数十人。
然而其身后数十人却近乎皆是两鬓泛白、面带疾苦之人。
不多时。
身形瘦弱的年轻人呆愣于老旧马车二十余步外。
“爹.......爹.......”
瘦弱年轻人坚忍了一路之久的眼泪终究还是夺目而出。
其身旁两鬓泛白的中年妇人两眼一黑,径直地瘫倒于地。
“儿......我的儿啊!”
“那.......那是我的儿啊!”
“广喜,广喜那是你爹啊!你爹啊!”
“走啊!广喜去看你爹啊!你走啊!”
宋广喜后背上的老妪满脸泪痕苍白的嘴唇上满是刚刚咬出来的血痕。
老妪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般不断地拍打着宋广喜。
“娘......爹......”
宋广喜双目无神地望了望不远处倒在黑红血泊中的宋老三,随即急忙双膝跪地查看那已然彻底晕厥过去的母亲。
“三儿,娘来了,娘来了。”
“别怕三儿,娘来了,娘在呢。”
老妪艰难地自宋广喜后背上下来,踉踉跄跄地朝着倒在血泊中的宋老三挪去。
短短二十余步的距离。
却好似一生那么长。
当老妪行至老旧马车旁时。
其已然耗尽了毕生的精力。
“三儿,你睁开眼啊,娘来了,娘在你身边呢,你快睁开眼看看娘啊。”
“三儿,一眼,就看娘一眼好不好,娘求求你了。”
老妪瘫倒在老旧马车旁,手脚并用地一点点爬向宋老三。
“三儿,娘求求你了,别再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好不好。”
“你睁开眼看看娘好不好。”
“娘错了,娘再也不拦着你不让你去当兵了。”
“你就睁开眼看看娘吧。”
“一眼.......哪怕一眼就好,好不好啊三儿。”
“哪怕不看娘,你看看广喜好不好。”
“广喜今年都二十有三了,还没成亲呢啊,你舍得走啊!”
老妪爬至宋老三身旁,无力地摇晃着宋老三的身躯。
可任凭其在如何摇晃,宋老三自始至终都未有丝毫动静。
数十息后。
老妪忽然扬起巴掌。
发了疯地朝着宋老三早已无丝毫人色的脸上噼头盖脸的扇去。
“混账东西!畜生!睁开眼!”
“睁开眼啊畜生!”
“我让你狠心!我让你不睁开眼!”
老妪一下又一下地扇着宋老三。
每扇一下,老妪的面色便苍白数分。
身后一众乡邻终是自宋老三的死中回过神来。
当即便有数人强忍着心头不适匆匆上前。
可不待其彻底走至近前。
老妪忽然一头栽倒于宋老三尸身之上。
“老婶子!”
数人不敢耽搁,纷纷快步上前。
可当其行至近前时。
老妪却已然断了气。
“广喜!广喜!快过来看看你奶奶!”
“广喜!快点过来啊!”
见此数人呆愣数息,随即不由得扭头大喊道。
然而此时的宋广喜却好似未闻般。
双目无神地瘫坐于地上,死死地抱着其怀中的中年妇人。
而其怀中的中年妇人亦是没了呼吸。
“广喜!赶紧过来看看你奶奶!”
“你奶奶走了!她可是最疼你了啊!”
老旧板车旁,一中年男子通红着双眼大声咆孝道。
“虎子哥!别喊了!”
“广喜他娘......广喜他娘也走了。”
宋广喜身旁,一中年男子抽了抽鼻子哽咽道。
“啥!你说啥!”
“老三他媳妇也走了?!
”
宋虎身躯一个踉跄险些被老旧板车绊倒,但仍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宋广喜身后之人。
待见其再度点头后。
宋虎身躯再度一个踉跄,终是瘫坐于老旧板车之上。
“直娘贼的!老三被人杀了,老婶子走了。”
“老三他媳妇也走了。”
“好好的一个家,说没就没了。”
“这直娘贼的什么世道啊!”
宋虎瘫坐于老旧板车上,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老旧板车。
不多时拳头上便渗出丝丝血迹。
而其则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般。
仍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老旧板车。
好似唯有这般,才可令其心头好受些许。
一时间。
板车方圆百步内。
除时不时响起的呜咽声外再无他声。
足足数十号宋家村村民好似皆被人于心中塞了一块大石头般。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数道马蹄声。
闻得马蹄声的一瞬间。
宋虎急忙抬头望去。
只见五名衙役簇拥着一辆马车快速奔来。
而驱车马夫身旁另有一人。
那人赫然正是宋家村前去报官之人。
见此。
宋虎急忙强行打起精神上前相迎。
不多时。
马车快速停靠于老旧板车三步外。
为首一衙役急忙翻身下马行至马车车厢后方。
“李午作。”
为首衙役掀开车帘躬身作请。
“有劳钱铺头了。”
一头发花白的老者自车厢内缓缓走出。
在其身后,一年轻人手捧着如药箱般的小箱子仅仅相随。
不待宋虎相迎。
李午作便带着小徒弟直奔老旧马车旁的二人行去。
“先将老夫人请至一旁吧。”
李午作行至近前,打量数眼随即侧首看向宋虎。
“啊,好好好。”
宋虎呆愣数息随即连忙上前挪开了老妪尸身。
待老妪尸身被挪开。
李午作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宋老三尸身温度。
随即解开了宋老三身上粗麻衣衫。
随着粗麻衣衫逐一解开。
一破布手绢与数团混合着泥土的青苔瞬间浮现于众人眼前。
“唉,又是一苦命人啊。”
李午作长长叹息一声,随即再度满脸认真地验起身来。
“胸口一处利刃贯穿伤。”
“此乃致命伤,凶器当为一柄匕首。”
“死者身躯仍有些许余温,且周身血迹呈褐红色。”
“死亡时间当在两个时辰左右。”
“而后脑勺处的磕碰伤,左臂三、右臂四,共计七条抓痕,以及左小腿,腹部各两处踹痕。”
“当为行凶者在死者死后可以伪造。”
李午作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随即看向身旁手持狼毫笔不断记录的小徒弟。
待小徒弟记录完毕后。
李午作接过狼毫笔与验尸册,随即走向不远处的钱捕头。
“钱捕头。”
“不似同一人所为。”
李午作行至近前,随即将手中验尸册以及狼毫笔递予钱捕头。
“不似同一人所为?”
“那可麻烦了!”
“这已经是今天第十一个了。”
钱捕头紧锁着眉头接过验尸册,随即提笔于验尸册上书写出自己名字。
“最近不太平啊。”
李午作接过验尸册以及狼毫笔,满脸惆怅地叹息道。
不多时。
来也匆匆的衙役与午作。
再度去也匆匆。
除数声节哀以及场面话外。
再未留下丝毫。
“唉。”
“就这么白死了?”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老旧马车旁。
宋虎心中五味杂陈地凝视着衙役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
“这该死的世道!”
不知过了多久宋虎渐渐回过神来,怒骂一声随即脚步虚浮地朝着仍瘫坐在地上。
双目无神地死死抱着中年妇人的宋广喜行去。
“广......广喜。”
“先......先将你爹娘还有你奶奶带回家吧。”
宋虎行至近前,直感阵阵口干舌燥。
“家?”
“虎子叔,我......我还有家吗?”
宋广喜缓缓抬起头来,艰难地开口问道。
“虎子叔......”
“我没家了,我没家了啊!”
不待宋虎开口回答,宋广喜红肿的眼角再度留下两行眼泪。
“唉!”
“这直娘贼的世道!”
宋虎闻言鼻子一酸,忍不住地直拍大腿,口中更是除了连连怒骂外,再也说不出他言。
“广喜,听你虎子叔的先带你爹娘还有你奶奶回去。”
“是啊广喜,总不能让你爹娘还有你奶奶一直呆在这儿吧。”
“广喜,先回去吧,总有一天会抓住那杀害你爹的狗杂碎的!”
“广喜,先带你爹娘还有你奶奶回去,咱们先把后事办了,剩下的事等你爹娘他们入土为安后再说。”
“广喜听你二爷的,剩下的等以后再说。”
一时间宋家村村民无不纷纷上前安慰。
那宋老三虽嘴臭且碎嘴,但其与宋家村的人缘终究还算不错。
且那宋家村老老少少多少都沾点亲带点故。
宋广喜闻言轻轻放下怀中妇人。
缓缓站起身来,随即重重跪地,无言地大叩三个响头。
不多时。
瘦弱不堪的宋广喜死死咬着牙齿。
一步一个脚印地拉着老旧板车艰难地朝着宋家村挪去。
而那老旧板车上赫然躺着他再也唤不醒的爹娘和奶奶。
身周。
数十名宋家村村民无言地默默相随。
非是他们心狠不愿帮忙。
而是。
这车只能宋广喜来拉。
与此同时。
宋家村十余里外的另一处偏僻官道上。
一骑马男子神情漠然地将三袋粮食扛于马背上。
“第二十七个了。”
“我倒要看看,今天谁能比我杀的多。”
骑马男子咧嘴一笑,随即翻身上马不慌不忙地朝着偏僻处行去。
而在其身后。
数名身着粗麻衣衫之人,圆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