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胸前他给的唯一物件,那颗水滴形血红的石头,形似烛泪。
握在掌心,凉凉的,可以平复她心情。
应该叫信物吧,她是这么想的。
因为除去这个物件,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
他说,自己不是嫖客,她也不是妓女,给钱就亵渎了这份情义。他说的认真平静自然,眼睛里蓄满真诚。
即使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他帮忙。
他也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难住她。
这间隐蔽闺房是她特意给他准备的,从没有其他臭男人来过。她幻想总有一天,他在外面漂泊够了,终会到她的港湾栖息。
她从十六岁那年看到另一面的他,然后就喜欢上他。从那天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由女孩变成了女人。其实他没有做什么。
可他说只是没有来得及而已。
不管怎么说,就是从那天开始她觉得自己身子就是给了他。她是他的人。
……
美好或忧伤的故事总是从春天开始。
春光明媚,正是桃李芬芳的季节。那天阿娘不在家,她坐在院子里正对着海棠树,绣一枝含苞待放娇艳的海棠花。
他在院墙外看见了花荫里的她,叹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她听到了,那人声音在春光里含混着花香,暖暖明丽的一束阳光照进她心里,让人懒懒的,痒痒的。
他说口渴要讨碗水喝。她们家就在庄南边,经常有人来讨水或寻其它借口进来。
她见怪不怪。便转身到屋里给他倒水。
春风微拂,他就坐在花荫里,一点一点的品她倒的白水。
身上沾惹了花气,品着品着白水就含混了花香。
喝完后他坐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看见阳光下,他白皙的手指捏着水盏,低垂了眼眸。
那时他的眼睛还没有变的“神奇”,里面充满无限的悲伤和落寞。就在明艳的春光里,让人心生不忍和爱怜。
不经意间,绣花针到手指,她吸一口气,将手指含在嘴里吸吮。气氛略显尴尬。
他轻笑,看着她绣的海棠说,她手真巧。
她笑了,她的手巧不巧不知道,但每个人见到她都要夸她,这是一定的。
他的夸奖,真诚是由衷的。
然后是沉默。
沉默一会儿,总觉得自己也要说些什么。她问,“刚才恁站在院子外面吟的什么诗?”
他就解释给她听,最后说当年小杜若见到的若是恁,也许他会写出更美的诗。
她咯咯娇笑,说她那里有那么好。他又赞美她的笑声,似乳燕黄莺。
不知道为啥,那天她的话特别多,她给他讲春花,讲夏荷,讲秋月冬雪。给他讲她的快乐和忧伤。这是从没有像他人说起过的。
他看着她笑靥如花或峨眉轻蹙,看着她坐在椅子上,面如红霞,一双眼睛明澈如水,高兴时小脚一荡一荡的。
他喜欢上她的纯粹和天真,突然就在她脸上亲一口。
她不说话了,怔怔的看他。
他说:“对不起,俺没有忍住。”
然后微笑着要她继续讲,但她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一时语塞。
她说,被打断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听说他去过很多地方,不如他说说高阁庄外面的世界。
于是他给她讲起外面的世界。
他们其实早就认识。她知道他嘴皮子溜,在庄里和人讲话时插科打诨“打嘴官司”从没有输过。庄里人眼中他一直是一种流里流气的一个人,一个不是好人的人。
她从来没有注意到他低沉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也没有想过原来天下还有比自己家乡还美的地方。
他却说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美女,只有她最美,比江南水乡还要清丽旖旎柔美。他说过些日子还要出去,如果她想去,可以一起。
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看他就有醉酒的感觉,脸比她绣的海棠还要红艳。
她从没有和男人坐的这样近过,也从没这么认真的观察过一个男人。拿这人和自己爹高老实比较,简直就是凤凰和乌鸦。
后来,他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见。看着他的嘴巴一会儿圆,一会儿扁,一会儿闭上,一会儿张开,有节律的开开合合,喉结有节律的颤抖,有时又伸出舌头轻舔嘴唇。
她看准了机会,也还他一口,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俺也没忍住,恁继续讲。
他没有继续讲,也没有像她一样停下来,而是直接抱起她,走进她的房间,把她轻轻到床上。他把脸靠近她的脸。她微微有些不安,挣脱了他的怀抱,手脚支撑起小身体,后仰着,慢慢退向床深处,但脸上依旧洋溢着嗔怪的笑。
他的脸再次靠近时,她张口向他吐口水,零星的,像细小的雨滴。
他捉住她的小脚,把她拉到床头,压在身下。亲吻的一刻,她还没有够,他便离开了她的嘴,吻她的耳垂,吻脖子,解开她的衣衫。
门被暴力的踢开,娘亲倚门愤愤而立。眼神凌厉的像是夜里吹进来料峭的风。她裸露着平坦的小腹凉凉的。他拉过被子遮住她的身体,从容的整理好自己衣衫。
他应该表现出一点慌张和胆怯,那样事情会好点儿。娘要的就是那一点点遮羞布,遮一遮自认为还有的,仅存的一点颜面和尊严。
但他没有给,一点都没有,好像一切都理所应当。
娘亲的愤怒在他的从容中慢慢积蓄,被他的淡定彻底激怒,并爆发。
当风雨砸过来时,他只是嘴唇轻动,娘就变成斗败的公鸡。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娘竟然怔在那里,高高举起的巴掌停在空中,无法落到她的脸上。
她没有羞怯,而是局外人般看着娘,又看看他。娘转身冲出去,哭喊着狠命的踢打谷堆在天井里的高老实。
后来,她家就多了几亩田地。
此后日子里娘对她非打即骂。从那天开始她经常出去躲着娘。实在躲不开了就和娘对骂,反正娘做的事她也都明白。她说过最恨的话:老子怂包儿软蛋,亲娘破鞋女混蛋。
在庄里,没人会说她混蛋,她是最娇艳的那朵花,觊觎她美貌的人很多。
美貌是很有用的东西,只要她喜欢或表现出感兴趣的物件,就会有人或买或送给她。她付出的只是一个甜甜的微笑或可爱的一个眼神。人们看着她的样子如痴如醉。
庄里人对她都好,好的出奇,出奇的好,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经常在庄里行走的她,不经意间听到关于娘的污言秽语,可是庄里从没有人拿她和娘相提并论。
后来听他说,她的美貌人们只敢偷偷观望,把她当名贵的花来欣赏。她就是一件绝美的瓷器,没有人敢拿自己低贱的脏手去碰。
她的美对庄里人有种压迫感。庄里人都知道那不应该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人。就像是他们只能穿粗布衣服,吃粗茶淡饭,穿件新衣服就是过年。
庄里每个人都知道她不属于自己。自愧形秽,亵渎,弄脏了,摔坏了自己赔不起。
人们始终没有弄明白田娃什么时候和她好上的。
田娃子嘿嘿傻笑:“一猛二猛吃油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还他妈意会呢,这小子是从意淫又往前走了一步。也就是田娃这样的二货能做出来。
“一猛二猛吃油饼。”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嗯,是高阁庄田娃的独创。
白面油饼可是金贵的吃食,高阁庄一般穷苦人家走亲戚串门,主人通常是要擀三张油饼。家道殷实就擀厚实些,家里穷的就擀薄些,甚至加点杂货面。
男主人陪客人各吃一张,另一张是家里女人和孩子们等待客人走后分食的。
吃完第一张油饼,主人通常再让一下客人说,俺这牲口肚子就是吃糠咽菜的命,还真经不起油水,一张油饼就抱了,恁再吃再吃,可千万要吃饱,别饿着肚子回家。恁走后别让恁姑骂俺这当姑父的。
客人即使不饱也会谦虚的说,这油饼厚而且油水也足,饱了饱了,都吃撑了。
没爹的田娃这二货却不懂这理儿,伸手抓过油饼,卷了仅剩的一个摊鸡蛋,夹上两颗大葱,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恁吃饱了?那俺来了。俺到恁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实诚,满能吃饱。“
在对方绝望的眼神里,三口两口就梗着脖子把一张油饼塞进肚里。
……
当田娃拖着她的手从庄里人眼前走过时,人们使劲吞咽着从胃里翻涌的酸水,咬牙切齿。
“妈的,白瞎了这朵花。”
有人骂,“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真不知道自己是个啥玩意儿。”
有人附和着骂,“再美的花在猪狗眼里都是吃食,它怎么懂的欣赏。”
“猪狗就应该吃猪食和狗食,偶尔啃食了青菜都要挨打,何况是一朵灵芝草一样金贵鲜嫩的花。看着吧,没他的好。”
报应来的很快,新婚第三天,田娃就死在了淄河里。等黑太岁从河底打捞起他尸身时,赤裸的身体肿胀的像是一头瘟猪。
至于他的死因全庄人集体选择了闭嘴,除了田娃她娘,也许大家都希望他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