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人互诉离别之意。原来他们坐同一条船来到扬州,一路上崔万山曾三番五次救了周姑。
崔万山听周姑说她的父亲本是齐地周县县丞,因位卑且清廉,拿不出钱孝敬前来山东巡查的八府巡按阎霸懋大人。
阎霸懋很生气,便亲自微服到周家,指着周县丞的鼻子大骂道:“老周啊,你在这里富庶之地都伺候了五任县官,难怪你这么多年还做个八品的芝麻官。你看看,你看看这家是人过的日子吗?今天本官到此也不和你废话,为官之道,‘吃、拿、卡、要’。这是规矩。”
他在周家陈设简陋的客厅转了一圈,摇头说道:“丝绸之乡富庶之地,竟混的如此不成样子。但是,老周啊,你拿不出多,还拿不出少?做贼的都懂一个道理,叫做‘贼不走空’。即使到了家徒四壁的人家,看着可怜扔下一串钱,走的时候也要拿根柴火棍,图个吉利。这叫盗亦有道。当官的也有当官的规矩。若是到你这里坏了规矩,叫其他官员怎么做,本老爷我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
周县丞深施一礼道:“大人,您看看我家里有什么,随便拿。”
那位八府巡按看看四壁,除去书还是书。气的跺跺脚转身离去。
几天之后,周县丞竟以贪赃枉法的罪名被抄家。周县丞和儿子发配塞北戍边,周姑则发往扬州编入乐籍,充为歌伎。
一次宴会上,周姑被扬州知府看中,要她侍寝。她誓死不从。知府一怒之下,把她卖入寻芳阁,要她做千人跨的门槛。
三日后,扬州城西一座土山上,崔万山觅下一个小院。稍微修整便和周姑搬进来。
周姑自从在寻芳阁见到崔万山面后,几乎寸步也不离开崔万山。她被吓破了胆,睡觉时也像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靠在他怀里。崔万山外出购买一些柴米油盐生活用品,她也和孩子一般牵着崔万山的胳膊。
周姑很少说话,终日里神经一直绷的很紧,脸上总是一副慌慌的神色。崔万山和她说话时,她会强挤出一些笑意,但任谁也能看出勉强。崔万山不忍她痛苦,和她去看过几次大夫,不过是拿几副安神药,却不见好转。周姑做饭也神不守舍,饭菜不是夹生就是焦糊,周姑总是慌张的道歉。崔万山笑笑,很是香甜的把饭吃完。
早上,天刚刚放亮她就披衣服急急起身。崔万山道:“这么早起来做啥?”
周姑惴惴的道:“起来给郎君做饭。”
“太早了,俺不吃。”崔万山说。
周姑犹豫着还是起床。
崔万山一把把她拖入大被中,故作生气的说:“记住以后不许叫俺什么郎君,听着别扭。叫俺哥哥就是。”
又柔声道:“多睡会儿吧。”
崔万山迷迷糊糊中听见周姑轻声道:“哥哥,你会不会抛下俺独自走了?”
崔万山转过身把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肩说道:“不会,永远不会。今后俺去哪里恁就去哪里,天涯海角俺们也在一起,永不分离。”说完他又呼呼睡去。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一个月后,周姑恐惧焦虑的症状略有好转。即使再简单食材到她手里也做的有模有样,崔万山吃的有滋有味。周姑性格也稍开朗了些。
崔万山做事放荡不羁,喜欢率性而为。不喜欢周姑在自己面前太拘谨。而怎么说周姑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说话做事礼数周全。在崔万山这粗人眼里看起来,拘泥于礼数,接近于迂腐。
他偶尔为她披衣整理,她必定站起身恭恭敬敬连声说谢谢,谢谢。或二人围坐在炭盆前烤火喝茶,崔万山递一杯热茶给她,也忙起身双手接过,谢谢连连。眉眼中透出谦恭。
崔万山自从得了周姑实是喜欢的紧,不想她在自己面前过于拘礼,便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俺平生最讨厌这些凡俗礼节。常言说‘礼多必诈。’对俺恭敬放在心里就是了,俺不喜欢这些虚假客套。”
周姑红了脸,小声说道:“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说?在爹娘面前可以把恭敬放在心里,而狂放不羁,不守礼节吗?”
崔万山心头一震,想起阿爷的样子,顿时气焰矮了三分,笑道:“俺跟你开玩笑呢,不必当真。”
“世间反目成仇的事情大多都是从玩笑开始的。哥哥以后可不要冤枉了妾身。”说着竟掉下了眼泪。
崔万山忙揽她入怀,以示宽慰。直到哄得周姑破涕为笑方止。
半夜里周姑睡着,崔万山听见屋顶上有声响,穿衣起身从窗内翻出,双脚一点地,也跳上房顶向来人追去。
跑不多远,见一棵不大的松树顶上,一个人站在上面随风轻轻摆动。那人向崔万山笑道:“崔老弟,近来过的还逍遥快活?”
崔万山也站在一棵树顶,见来人正是当天买下周姑的老人。崔万山心道,要账的来了,账终归要还的。于是拱手施礼道:“多谢。直至今日还不知怎么称呼阁下?”
老者说:“不必多礼。老夫姓林,如不介意叫声老林就好。”
崔万山再次行礼:“多谢林兄成全。”
老林手一扬,一张薄薄的纸片竟直直飞过来。崔万山轻描淡写抄在手里,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他看着老林。老林嘿嘿干笑一声,心道,这崔万山要么是没有见识,要么是武功太高根本看不上老夫这弹指神通。不过这小子轻功不在老夫之下,也算个人才了。
老林说:“此人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手上至少有十几条人命。”
崔万山点头,转身回家。
当崔万山回到屋里时见,周姑正缩在床的一角,浑身颤抖。见到崔万山进屋才大哭起来。他忙安慰她说刚才因内急出去方便。周姑抱着崔万山胳膊一夜不曾松开。
第二天崔万山带她去扬州城内寻得一位名医。大夫诊断过后,偷偷对崔万山说,你妹子这顽疾沉疴恐应是娘胎里就有的病症,一时怕难治愈。她体质娇弱,脉象虚滑,心思沉郁,应是思虑极重之人。此病需要慢慢调理,切记不可再让她情绪波动,更不可大喜大悲。崔万山听了点头称是。
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只瘦弱的皮包骨头的土狗,盯着崔万山手里的熟羊肉,一路上跟着。周姑见它可怜,便喂些碎肉给它。那土狗人立而起作揖。崔万山哈哈大笑觉得有趣,周姑看了竟落下泪来。他们干脆把这土狗带回家,收养。崔万山外出时,也好让周姑有个伴儿。
至夜半子时,见周姑已经睡熟,便慢慢抽出她抱着胳膊,在其昏睡穴轻轻一按,自己出门而去。
白天和周姑去拿药时暗暗看好了路线,债是要还的!
春节前,崔万山把自己卖了三次。
偌大的扬州城,无声无息的消失三个人,倘若是普通百姓,便是三十个也算不得什么。但三人却都是扬州有头脸的大盐商。死亡的阴影迅速笼罩在上层人士心中,惶惶不可终日。
凶手杀人手法几乎完全一致。行凶者好像不是为财杀人,其中一人更是死在了塞满黄白之物的钱库里。经查验里面钱财分文未少。如此一来这些有钱人连破财免灾都变成奢望。
官府最终查得结果:死者均是目眦欲裂,满脸恐怖,但身上无任何伤痕。仵作解剖后发现死者心脏碎裂如肉糜。
其中一人被杀时,所居卧室周围灯火通明,门窗处都有人守夜,房顶上也有人值守,高价聘请的武师就坐在屋里看着他睡觉。午夜,正是阴气最盛之时,突然刮过一阵恶风,吹熄所有灯。也就一个呼吸间所有灯都亮丽,人就死在床上。
坊间传播越来越奇,这绝无可能是人所为。必是恶鬼杀人!
自此盐商富户皆夜夜睡不安稳,和尚道士请了不少。接近年关时,家家户户挂起桃符,祈祷众位神灵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