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涿郡境内。
通往涿县的官道上,三匹快马被伙计牵往马厩内喂食。
一路疾驰,人不累,马也累了。
刘备、张飞、简雍坐在官道旁的一家酒肆中,点上几个小菜,随便吃点东西。
前面就是涿县,那里…可有一场硬仗。
酒肆中,人来人往,不乏往来行人的议论。
一些行人还是从涿县出来的。
尽管脸上没有瘟气,可刘备却很是惊讶…这种瘟疫时局下,涿县竟然可以自由出入么?
就在这时…
“得得得…”
门外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声,远远就听到驾马的人高声嚷嚷道:“跑堂的,给准备三斤狗肉,一壶酒,路上吃。”
这声音…刘备再熟悉不过了。
马贩——张世平!
当即刘备就朝他招手。“张兄?”
看到刘备一行,张世平也很意外,“玄德回来了?”
刘备示意让张世平坐下,张世平坐在了刘备的身侧,却是气喘吁吁…刘备忙为他斟上一壶茶水。
“听闻涿县有难,特地赶回来了,张兄?你这是…”
“噢!”张世平凝着眉,“这不涿县爆发瘟疫,大量的百姓患了那伤寒之症,也奇了怪了,冬天那么冷都染不上这伤寒,怎生大夏天的却突然爆发。”
“这不,我与苏兄合计着,去隔壁冀州采买一些药材、粮食…如今的涿县这些都已经见底了,可…可…”
他提到的苏兄,自然便是苏双。
在正史中,黄巾起义时,便是张世平与苏双两人投资的刘备,赠予其第一桶金。
只是…
此时的张世平一句话说到最后,气不打一处来。
刘备连忙追问。“可是采买药材、粮食时出了什么乱子?”
“要真是乱子倒好了。”张世平语气中带着一股子愤愤,“刚到冀州边境,这些冀州官兵看我们是从幽州来的,直接把我们驱逐了出去…说是我们这边有瘟气,不许进城,苏双还在冀州想办法,我则打算调头往并州,看看那边能否买到些药材。”
越说,张世平越是气馁。
冀州如此,多半并州也是如此…
古代时的瘟疫不同于后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古代讲究的是各郡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来自瘟疫之地,怎么可能让张世平进城采买?
刘备倒是没有觉得不妥…只是…
“官府不管么?”刘备连忙问道:“缘何这种事儿,会让张兄、苏兄去操持?官府呢?他们不管采买粮食、药材么?”
“唉…”提到官府,张世平就来气。“什么狗屁官府,什么狗屁官老爷,涿县瘟疫蔓延,那县令自知死罪,当即带着家小逃到辽东去了。”
“那郡守呢?涿郡郡守就不管么?”刘备接着问。
“拜访过啊…”张世平都快哭了。“可我守在他府门前一天一夜,哪里能见到他面?除了公务繁忙还是公务繁忙,要见上这些官老爷太难了。”
这…
刘备的眉头也渐渐的凝起。
倒是张飞,“砰”的一声,一拳砸在桌桉上,整个桌桉上碟中的菜肴都飞溅了起来。“狗屁‘公务繁忙’,那鸟人今早还出城三十里去迎接那没卵子的阉人!”
“翼德…”刘备连忙招呼他澹定一些。
张世平却是摆了摆手。
“好了,我不说了…还是先往并州,去看看能不能搞到一些药材,没有药材…涿县怕是顶不过去了。”
不等刘备开口,张世平已经包好了狗肉,提上酒驾马向西行去。
“看起来,涿县内也极度的缺乏物质啊。”简雍感慨道。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刘备凝着眉。“是涿县瘟疫之地,竟能自由进出,这会很快的将瘟疫传遍整个涿郡,整个幽州!”
“特奶奶的。”张飞尤自一副怒目圆瞪的模样,“依俺看,最可怕的是这群狗官的不作为,那郡守有功夫去巴结张让那厮,却没功夫管咱老家…真想拿把屠刀,捅他一百个透明窟窿!”
呼…
听到这儿,刘备的眉头凝的更紧了。
顷刻间…巨大的压力席卷而来。
等等…
就在这时,他勐地想到了什么。
锦囊…对…他有锦囊。
他来时,柳弟专程赠予他三个锦囊,这第一个锦囊,柳弟提及的是到了涿县即刻展开,现在…已经就要到涿县了!
当即,刘备就从怀中取出这第一枚。
“这是什么?”
简雍连忙问道,他与张飞都不知道锦囊的事儿。
“来之前,柳弟特地交给我三个锦囊,说是依计行事,可防止涿县瘟疫的蔓延,更能一定程度控制住瘟疫,还说到了涿郡就打开第一个,无可奈何之时打开第二个,大难临头之际打开第三个…”
说着话,刘备就在拆锦囊。“如今到了这边,且先打开第一个。”
“嘿…”这话脱口,张飞乐了,“想不到,柳观主没有放弃咱们涿县,竟还留着这么一手!”
尽管之前…
因为柳羽先救南阳,张飞有些不高兴,哪怕后来被刘备、简雍劝解,想通了。
可终究觉得有一种自己是“后娘养的”感觉…
现在好了,三个锦囊,让张飞对柳羽的误解完全消除。
他还是那个值得深交的玉林柳郎。
“咦…”
从锦囊中抽出布绢,看到上面的文字时,刘备一怔。
“写了啥?”张飞连忙问道…
简雍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刘备也不隐瞒,当即亮出了布绢上的字,唯独两个字——回家!
连带着还画了一棵苍天大树。
回?回家?
这下,不光刘备愣住了,就连张飞与简雍也是一脸懵逼。
张飞挠挠头,“柳观主这是让俺回宅子里么?如今俺院子里桃花正开,这棵大树的意思,他总不是让咱们去俺家院子里看桃树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刘备。
“不是桃树…”刘备当即张口:“是那棵大桑树,是我家…”
没错,柳羽画的苍天大树的确是刘备屋舍东南角篱上的一桑树,高有五丈多,从远处看就好像是车盖一样。
早年间,往来于此的人,就都觉得这棵大树长的不像凡物,认为此家必出贵人。
刘备小时候与同宗小孩在树下玩乐,指着桑树说:“我将来一定会乘坐这样的羽保盖车。”
还是刘备的叔父刘子敬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让他不要乱说话,否则…一家将遭灭门之罪。
说起来,这大桑树是刘备满满的回忆呀。
当即,刘备再不迟疑,霍然起身,就要去寻马。
解开了这锦囊,他归家心切,一刻也停不下来。
“玄德,玄德…等等我…”
简雍连忙去追。
张飞的腿脚快,已经先上了马。
“哒哒哒…”
官道上马蹄声再度响彻,三人三马疾驰往那瘟疫的中心涿县前去!
一路上,尘土飞扬,三匹马儿的速度宛若风驰一般。
…
…
南阳,宛城。
一夜之间,整个官府衙门大开。
就在一干吃瓜百姓们以为出现了什么大官司,想凑凑热闹,前来围观之际。
突然间…
他们的眼睛齐刷刷的瞪大,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因为…
眼前的官府竟一夜之间变成了医馆模样,一个个年轻医者坐在门前,一位中年医者则坐在大堂中间,这是…开堂坐诊。
这些年轻的医者均是张仲景的弟子,而当中中年医者则是张仲景本“景”!
开堂坐诊,是柳羽提出来的,索性也不找什么医署,直接在县衙,现成的地方,凡是伤寒症患者均可以来诊治,分文不取。
而这个“坐堂”的思路…
陆羽是参考的张仲景任长沙太守之后的故事。
那时疫疠流行,许多贫苦百姓慕名前来求医,时任长沙郡守的张仲景反对封建官吏的官老爷作风,对前来求医者总是热情接待,细心诊治,从不拒绝。
开始时,他是在处理完公务之后,在后堂或自己家中给人治病。
后来,由于前来治病者越来越多,使他应接不暇,于是他干脆把诊所搬到了长沙郡大堂,公开坐堂应诊。
这也是我大华夏…首创了“名医坐堂”的先例,他的这一“做堂”的举动,亦被传为千古佳话。
这便是后世中医总是在药店中“坐堂”的由来。
只不过…
柳羽把这“坐堂”用在了宛城县衙内,倒是早了张仲景本“景”二十年。
当然…医者在县衙坐堂,这等开了历史先河的大事儿,宛城百姓中围观的多,真正去尝试的却是寥寥无几。
两个时辰,县衙大门前的人越围越多,结果却是门可罗雀。
终于…
有一个刚刚染上伤寒,且病状颇重的老者在女儿的搀扶下进入了大堂!
这要放在昨日,他就被官兵押送出城,自生自灭了…可因为柳羽的到来废除了这条政令,使得他有机会来这里诊断一番。
首例病患,张仲景亲自诊断,先是一番望、闻、问、切,接下来,按照《伤寒症》与《金贵要略》中提及的对应方法,以针刺、温熨、润导、含下舌药的方法为其治疗。
在无数人的见证下,这位身患伤寒的老叟竟在一个时辰内面色恢复了红润,又过了一个时辰,浑身的发抖不见了,头上的高温也退去了。
哪里还有半点伤寒症的迹象。
正所谓…药到病除!
这下…
整个宛城沸腾了。
开始有人传出,昨日…也是这位新晋柳太守带来的医者,医好了城外的一个小女娃。
口口相传…
一时间整个宛城内到处都传扬着——“玉林柳郎能治伤寒”!
不多时…
数不尽的伤寒患者迅速涌入县衙。
这些人大多是新染上的病症,并不严重,而伤寒症轻症的传染是很弱的,故而…张仲景与一干弟子在做好防护的情况下,开始为他们一一诊断!
弟子中有遇到复杂情况,拿不准的,就去请教张仲景…
皇甫嵩的汉庭北军与文聘手下的衙役则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
单单一个上午,治愈的伤寒症患者就超过百人。
要知道…
这《伤寒杂病论》是张仲景穷其一生针对几百种病理总结出的方法,经过无数次的左证,又经过晋时、宋时先进医术的补充,简直堪称是这个时代伤寒症的克星。
只不过,新的问题已经悄然出现。
“头儿…”一名官吏见证了无数伤寒患者的痊愈,连连感慨道,“这位柳太守神了呀…这位张大夫也神了呀!”
与这官吏的兴奋截然不同,文聘的表情始终绷着,眼睛也深深的凝起。
“自打柳郡守救下那小女孩儿后,我就知道,他对这伤寒有办法…但…南阳的困局不止是这伤寒。”
文聘的眼眸望向张仲景那边。“县衙的药材至多只能支撑两天,若是两天内…柳郡守不能劝说那四大家族拿出药材,那…”
其实…
药材只是一个难题,另外一个难题是城外的流民。
诚然…
因为柳羽的出现,伤寒患者不用再押送出城,但…谁都知道,伤寒症最严重的患者都在城外,他们才是此次瘟疫蔓延的关键…也是此番能否力挽狂澜的核心所在。
念及此处。
文聘转头望向县衙内部,他想知道…刘郡守接下来到底打算怎么办?
就在这时…
“文郡尉,别守在这儿了,跟我来…”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文聘的身后传出。
文聘转头,出现在他身后的除了柳羽外,还能有谁?
“柳郡守,这是…”
“跟我一道,去会会那所谓的‘吴’、‘诸’、‘刘’、‘任’四大家族!”柳羽的嘴角微微的勾起,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得想办法从他们的口中撬出些药材,也撬开宛城的大门!”
这话脱口…
文聘先是一怔,继而眉头凝的更紧了。
他知道,柳羽提及的这两点,才是能否破局的关键!
…
…
涿县的一户普通人家,院子里有一棵硕大的桑树。
进入院落,能看得出来…这一户人家的家境绝非殷实,但简陋中透出整洁,院落中便是一片落叶都没有,显得极为干净。
可见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
此时,屋子内,一个将近五十的妇人靠在床边在编织着草席,刘备进入屋子时正看到了这老妇人。
“娘…”
他当即喊出一声,就跑到母亲的身边。
刘备这辈子只出过两次院门,上一次是去缑氏山拜师卢植,这一次…是去洛阳拜见柳羽。
老妇人看到刘备,编织草席的手骤然停住,一把将儿子抱住…
“吾儿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儿行千里母担忧…
刘备在外闯荡,最放心不下他的是娘啊!
事实上,正史中的刘备四处闯荡,最对不住的人也是他娘…作为儿子不能在身边尽孝,甚至…随着刘备的东奔西走,都不知家中母亲是存是亡。
当然,刘母绝非短视之人,尽管平日织席贩履,可心中却时刻想着为儿子博一个好前程,哪怕是儿子之后与曹操交恶,刘母也选择隐居起来,不让自己落入曹操手中,给儿子添乱。
可怜天下父母心。
“娘,你还好么?这边的瘟疫…没有…没有影响到娘吧?”
“娘还好…还好…”刘母一边拍着刘备的后背,一边感慨道:“娘运气不错,没有染上这瘟气,却…却也不敢再贩卖鞋席,因为这瘟疫,宗族中人人都拮据起来,也很少能接济到娘这边,要不是…要不是这女娃的帮助,娘…娘怕是撑不过去的。”
刘母一边说话,一边望向了刘备的身后。
这时,刘备才发现,他的身后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就站在那儿,转过头,身后的这女子…却不是天师道的圣女,柳弟的夫人张玉兰?还能有谁?
“张…张姑娘?”
刘备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张玉兰会在涿县。
再度转头望向母亲,一下子,刘备全明白了…母亲说的女娃的帮助,便是张玉兰在帮她。
“备多谢张姑娘…”当即刘备拱手。
张玉兰却是笑道:“夫君让我在这边等你,刘大哥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何必言谢呢?”
“一码归一码…”刘备依旧弓着腰。
不过…
张玉兰这句“夫君让我在这儿等你”让他想起了方才锦囊上提及的“回家”二字,这是…
当即,刘备安置好了母亲,请张玉兰到院落中。
在这犹如盖子一般铺天遮下的大桑树下,张玉兰当先开口。
“刘大哥,时间紧迫,我就不与你寒暄客套了,我带着一干鬼卒已经先到了这边,了解到一些情况。”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好,如今的涿县无人管辖,乱成了一团,身患疫症者四处流动,粮食、药材紧缺,粮价暴涨…许多百姓为了活下去,已经不得以沦为贼盗,去四处劫掠,四处偷盗,这样下去,怕是瘟疫没有摧毁涿县,人心就先行崩坏了。”
张玉兰提到的这些…刘备已经猜到了。
一个地方没有了官府,那势必彻底失序、示范、失调…而重新建立这个秩序的难度,可想而知。
哪怕是他刘备顶着“县令”的头衔,想要让百姓重新相信官府也几乎不可能。
“所以…柳弟打算如何做?”
刘备张口问道…
“夫君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涿县必须封城!”
“封城?”刘备大惊。
要知道,无论是古代还是后世,真要封一个城需要何等的魄力?
甚至一个不好,都会造成城中的动乱。
试想一下,冒然封锁住整个涿县,且不说…需要将涿县周围村落的百姓引入城中,单单封城过后,民心就不好控制。
先是瘟疫,再是封城,这会让百姓怎么想。
多半会觉得朝廷放弃了这里,要让这里的百姓自生自灭,这种情绪一旦蔓延,甚至会造成哗变,造成揭竿而起。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儿。
更何况,城能封?可物质怎么解决?
粮食从哪来?药材从哪来?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封城,可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
“张姑娘,封城的话是不是…”
不等刘备把话说完…
张玉兰直接打断,“夫君也知道这个任务很难,所以才会派出了将近千余的鬼卒…目的是…”
她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严肃了一番。
“效彷蜀地鹤鸣山,夫君要广泛的吸纳涿县百姓加入天师道,涿县之内,只要一个家庭中有人交出五斗米,既可算加入了天师道,封城过程中,整个家庭的吃穿用度尽数由天师道提供,但…却必须服从于天师道的调度!若有违背天师道的教义,即刻以天师道的刑罚予以审判,裁决!”
张玉兰的语气不重,可传入刘备的耳中却是震耳欲聋。
好一个…加入天师道。
家庭的吃穿用度由天师道提供,如此一来…哪怕是封城之下,百姓们心中失去的信仰很快便能重塑。
张玉兰的话还在继续。
“他们可以不相信朝廷,不相信天,但…他们总是要有一些信仰的,如果一定要出现一份信仰,那索性就让天师道来承担吧!”
懂了,此刻的刘备彻底的懂了。
控制瘟疫蔓延最好的做法便是封城…
这无可争议。
但封城,往往会伴随着许多新的难题。
第一个便是…
“张姑娘,柳弟的这个方法的确能一针见血的解决涿县瘟疫蔓延的问题,可…却有一个致命的难题。”
刘备当即提醒道。
“什么?”
“粮食与药材!”刘备道:“纵是百姓们拥有了新的信仰,也安然守在家中,不去四处流窜,可一个县城,十几万人,所需要的粮食与药材将是一个何其庞大的数目?天师道能拿出来这么多么?”
“一旦粮食与药材捉襟见肘,那封城之下的百姓们很快会失去对天师道的信仰,就像是失去对朝廷、对官府的信仰一样,一旦发生哗变…那整个涿县就彻底完了。”
这个嘛…
刘备提出的问题,的确很重要。
但…
“玄德兄。”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刘备只觉得声音耳熟,转头去看时,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玄德兄是在质疑我甄家的财力呢?还是在质疑我甄家的能力呢?”
——“或许几十万百姓能难到我,可区区十几万百姓的粮食与药材,我甄家还出得起。”
此刻,缓缓走入这大桑树阴影中的男人…
除了甄家的族长甄逸之外?还能有谁?
他在笑,这是一种“一掷千金”、“‘豪’无人性”的笑…
甄家别的没有,穷的只剩下钱和粮食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