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懿是完全有权利处理这个徐嬷嬷的。
这封地上的一切归属都由县主决定,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无可厚非。
不过有一件事,苏懿却不能不忌讳。
这官家律法有云,私设公堂处置奴才亦当同罪。
先前未脱离靖安侯府时,她们处置犯错的奴才也是如此,顶多吓唬吓唬,真到了处置的时候,就得移交衙门。
这说起来又是一起旧案子。
当年废太子因为勾结朝臣试图谋反,打压与他不合的对手,便曾经私设公堂,不顾人命。
故此,如今的圣上对于此事颇为忌惮。
她小小一个县主,哪里敢不谨言慎行?
所以为免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抓住把柄,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扭送衙门,才可万分保险。
徐嬷嬷听及当下慌乱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县主,老奴自认为与您是有情分的,当初老奴去庄子里接县主时,您穿的那叫一个凄惨,老奴心生不忍,急忙让人找了新衣裳给您,如今您富贵了,觉着用不上老奴了,您便要过河拆桥?可真真叫人心寒啊!”
徐嬷嬷说这话无非就是两个目的。
一来就是说起先前的旧情好让苏懿顾念一分,不要赶尽杀绝,这二来就是说给殷姑听的。
所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唇亡齿寒。
她有多惨,这殷姑若是聪明的,焉能不知道,她今日的下场明日同样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不过徐嬷嬷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那便是这殷姑自始至终都是站在苏懿这一边的,她们之间不存在尔虞我诈,只有一心一意,旁人的挑泼离间,又焉能奏效?
苏懿不为所动:“苏琼,你便送徐嬷嬷去衙门一趟,是高是矮,是福是祸,全凭她的造化。”
徐嬷嬷眼见自己的伎俩不奏效,眉目一转,就开始痛哭流涕。
“县主,好生生的一家人,说这些倒是生分了,老奴的确贪了些小银子,实在是这庄子里面凄苦,老奴又年纪大了,想着攒些银子养老,您若不喜,老奴将银子全部都还回来,一分一厘都不会少,还望您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是了,徐嬷嬷曾经还是老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
不过老太太醉心于佛法,自从苏庭钧将那林氏扶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侯府,眼下不提找她有没有用,就是想找,也得上寺庙里面去寻,然苏懿根本就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人的秉性并非一朝一夕所成,这徐嬷嬷天性如此,即便今日低头认错,明日还会再犯,到时候不知还要在殃及多少无辜的人命。
思及此,苏懿起身行至那徐嬷嬷身边,弯腰耳语:“这话,嬷嬷留着跟衙门的老爷说罢。”
徐嬷嬷龃龉:“若是杀了老奴一人,能平息县主的怒意,老奴甘愿。”只要不迁怒于她的儿子,她的命有什么要紧,四五十岁的人了,早活够了。
自从出了人命以后,她就勒令儿子远走高飞,她贪的银子全在她儿子的手里,只要苏懿寻不着人,他可以安稳度过一生。
然而苏懿的上唇与下唇开合,几个字顺着苏懿的下颌流进徐嬷嬷的耳朵里。
“徐嬷嬷有个孝子呢,故此,不出三日,一定让你们母子相见。”
视线一转,徐嬷嬷怨怼的神色几乎将苏懿包裹严,然她却大笑几声,连装也不装了。
“贱蹄子,当初将你扔到庄子里时就应该立即掐死,也省了今日这般情状了?”
说罢一跃而起,伸手去掐苏懿的脖子。
苏琼眼疾手快,急忙伸手将之摁住,然而徐嬷嬷破罐子破摔,力气极大,与苏琼扭打间撕破了他的衣裳,还是苏懿叫了人来,才将其摁在地上捆牢。
徐嬷嬷披头散发,形如鬼魅:“原是这明珠暗投,货有真假,这人亦有,老奴等不及看到县主被人唾弃,一无所有的模样了,哈哈哈哈!”
苏懿顾不得许多,急忙让人将徐嬷嬷压出去交给县衙,之后才去看苏琼的伤势。
徐嬷嬷拿自己头上的钗在苏琼的后背上划了长长的一个口子,她一边命人去请大夫,一边让人帮忙收拾花厅。
可她的余光甩过殷姑,却见她攥着手站在花厅的一侧,浑身颤抖。
苏懿急忙上前宽慰:“殷姑,你没事吧?可是受了惊吓?”
可问出口的话才觉得有多苍白,殷姑这般性子,哪里会被这等小场面吓到?
然而还没等她想清楚缘由,就见殷姑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情,反过来宽慰苏懿:“不打紧,想事情入神了而已。”
说罢意有所指的看了苏琼的方向一眼:“阿懿,这位先生似乎伤的很重,他可有家人在?”
苏懿莞尔:“如今她夫人也住在府里,名唤阿苏,不日你就能见到她了。”
殷姑挂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出来:“都成亲了,挺好。”
苏懿见她脸色实在不对,便让人带着她去休息,殷姑也不推脱,跟着人就去了。
只是临走之际还是恋恋不舍的望了苏琼一眼,饶是疼的龇牙咧嘴的苏琼,也注意到了这道目光。
等人走了,苏懿才折返回来去看苏琼的伤势。
苏琼受宠若惊,又有些难为情:“县主不必亲自过问,这些事交给下人就好。”
苏懿刚想顺势说好,结果耳边就听到了谢无稽不可名状的辩驳。
“这事她常做,不过,你用不得。”
说罢从苏懿面前经过,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抢过她手上大夫配置的药膏,掀开苏琼的后背,开始涂抹。
苏懿:“???”
苏琼:“???”
谢无稽一脸的理所当然。
见二人愣在那里不禁轻笑:“怎么,你真想替他涂药?我怎么记得他是娶了妻的,苏懿,你不怕他夫人误解吗?”
越说越离谱了。
但苏懿怎么觉着这屋里这么酸?
苏琼如是。
他把衣裳从谢无稽的手里拽回来穿好,然后抱拳行礼:“多谢谢将军,如无其他事,在下先下去了。”
谢无稽正看着苏懿的表情,探究他说了这番话后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良久之后才注意到苏琼的告辞。
他恹恹的挑了挑眉:“嗯?”
苏琼勾结滚了滚,有点无奈:“无事,在下夫人酿了些陈醋,谢将军待会儿走的时候不妨拿些。”
谢无稽目不斜视:“好。”
好?
天哪!
这样明目张胆的承认自己的醋意,谢无稽在苏琼的心中顿时高光伟岸。
苏琼忙不迭的退了。
原本乱糟糟的花厅,如今就只剩下苏懿和谢无稽。
二人面对面坐着,先是互相嫌弃的审视对方,看着看着又开始互相打量,谢无稽望着苏懿,苏懿望着他手里的药膏。
噗嗤,不知怎的,二人竟同时笑起来。
谢无稽将那药膏扔到茶几上,慢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你尚未出阁,又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苏懿呛道:“若是计较这些,你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这话说的不假,虽然谢无稽救过苏懿多次,但其实,苏懿也有好几次在谢无稽受伤昏迷之时,掀开他的衣裳给他上药。
严格说起来,谢无稽的体魄在苏懿眼里,其实并没有带着什么过分的情欲。
苏懿管这个叫左手摸右手。
即便是摸,也好比自己摸自己。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谢无稽不这么想。
从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苏懿在他受伤的时候温柔至极,却一直不肯松口嫁给他。
知道了之后,又觉得苏懿不嫁给他是对的。
但自己的脑子不受控制,身体不受控制。
他一出门就想拐到这边的院子来,即便不进门站在门口待一会儿都觉得高兴无比。
脑子里都是梦中与苏懿在一起的片段,可那些片段让他疯魔,他恨自己为何要对她的脆弱视而不见,为何在她伤心落泪的时候熟视无睹。
哦,也许,并不是自己真的没有见过,而是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而已,只因一个可笑又狭隘的理由。
男人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前世的谢无稽一心扑在为国为家的公事上。
家里的苏懿,他自认从来没有短过她的吃喝。
所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前世的谢无稽真的会这样想,然而今生今世,谢无稽突然知道,在他引以为豪的加官晋爵背后,有无数个夜晚,苏懿像个舔舐伤口的小兽,是独自度过的。
他曾经问过苏懿,“阿懿,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懿当时红着眼,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谢无稽便清楚了。
一个人究竟要多心凉,才会对日夜朝夕相伴的夫君死心?
当时的苏懿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她死心了。
无所谓欢愉,无所谓羁绊,就连嫁的人也可以无所谓。
苏懿像个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她在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嫁的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
谢无稽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以为是自己辜负了苏懿,可到最后,却是他的存在对于苏懿可有可无。
没有比这更悲凉的了。
谢无稽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