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会如何呢？

苏桃桃与杜凤凰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继续沉默了下来。

几步之遥，苏桃桃也坐到了床边，但没有坐到杜凤凰的身边，两人离的依旧有点儿距离。

她不会安慰杜凤凰，不可能安慰杜凤凰，也不想安慰杜凤凰。

杜凤凰恰好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两人又很有默契的离远了些，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眸中满是复杂，还有些无奈的恨意。

两个拥有几乎最亲近的血缘的姐妹，坐在最近的距离，却又像是隔着一道冰冷的天涯，永远不可能相拥在一起。

然后，或许是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想起了些事情。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当年会不会饿死我？”苏桃桃有些好奇。

杜凤凰残酷的笑了笑，眼眸中满是不掩饰的恨意与歹毒。

“我不止会饿死你，还会踩爆你的头，让你尸骨不存，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竟是毫不隐瞒心中的念头。

只是想着当年，杜凤凰的心中却并不像是表现的一般残酷与无情。

或许那时候她还会用糕点砸苏桃桃，只是不会在砸五仁馅儿，而是对方最讨厌的椒盐馅儿。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念头，奇怪到杜凤凰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何会在心底浮现起的想法？

按理她是最讨厌苏桃桃的，最希望苏桃桃死的人才对。

“如果不是你，父亲就不会疯癫，母亲也不会死，我杜族……”

杜凤凰依旧倔强的咬着牙，重复着这些话，就像是在欺骗自己。

苏桃桃微怔的看着透亮的窗户，任由细碎的阳光打落窗纸，将地面照耀成淡淡的白色。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苏桃桃没有嘲弄，真诚的回答着。

“如果没有你母亲，父亲就不会舍得抛弃母亲，母亲就不会死，在如何闹腾，我与蓁蓁总有个家……”

两人的言语有些相近，两人的情绪都很相似。

满是懊悔与痛苦，最终却只能化成淡淡的无奈与悲伤。

杜凤凰看着苏桃桃，眼眸中的各种怨恨与狠辣，渐渐归于平静，像是一个木偶，更像是以前的苏桃桃。

“我果然很讨厌你，现在依旧想杀了你。”

“我也有点儿。”苏桃桃回答，略顿继续说着。

“不过我最开始讨厌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母亲，只是后来你一直想杀我，我才讨厌你，至于我想杀你，是因为你后来竟想杀蓁蓁。”

苏桃桃斟酌着说，这才恍然知晓一件事情。

原来在这一点上，她与杜凤凰没有什么区别，在面对至亲受到威胁时，都不会讲太多的道理。

两人说罢，对视了片刻。

知晓相互心意，就像是当年诀别时松了一口气那般，又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为何，一次比一次沉重。

“那动手吧？”

杜凤凰冷笑，从被褥中摸出了一支铁簪，这是她不知何时藏下来的，没有被人发现。

“动手吧。”

苏桃桃也拔下了头上的簪花，极是锋利耀人，哪怕没有那柄杜族的剑，她依旧能杀人。

就在这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两名没有修为的姑娘扭打在了一起，因苏桃桃提前的吩咐，所有人都离的很远，她甚至将此事瞒着王小凡与苏蓁蓁，更不会有人知道。

两人都想杀死对方，只是苏桃桃的憎恶早已淡薄了许多。

扭打在一起许久，两人的簪子都没有刺入对方的脖颈，随之无力罢手，各自有些狼狈的分离。

杜凤凰修为被废，但体质尚可，苏桃桃本就没有什么境界，自然也强不到哪里，两人终究还是杀不死对方。

相互远离后，苏桃桃起身，整理着衣裙，尽力遮掩着身上被刺伤的血口。

杜凤凰继续躺回了床上，像是木偶一样蜷在被子里，些许血痕将被子染红。

但她们都还活着，也能继续活着。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这次是苏桃桃先开口。

“算了？”

杜凤凰怔了怔，看向了铜镜，铜镜中的她很像很多年前的苏桃桃，但却还是不一样的。

可无论一样不一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最终只是化成一声苦意，杜凤凰简单的回答了三个字。

“算了吧。”

……

……

在那之后，苏桃桃便没有与杜凤凰见过面。

但随着王小凡等人离开杜族前，她还是私下告知过杜族老祖，不要在为难杜凤凰。

杜族老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感激，却是无言。

因为苏桃桃这句话，杜凤凰大抵能够像是旁的远族一样，在杜族合宗三百载之前被遣散，重归凡尘自由。

她以后不会是杜族的嫡女，却也不会终老孤死在合宗三百载的软禁之中。

何况无论是稍微收拾的细软，还是杜凤凰本人的能力，也足够她寻一份平静的生活，宁静自由的过着剩下的岁月。

镇心殿内，愈加宁静。

听着苏桃桃缓缓的讲完这个故事，众多宾客们却无人回应。

这次并非是不敢，只是真的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直到苏桃桃又呷了一杯甜酒，像是想要将心绪溶散，王小凡也温柔的拍了拍她的头，轻轻安慰。

又过了几息，众多宾客们才有些默然叹气，大致知晓了心中萦绕的情绪究竟为何。

作为寿命极为长久的修炼者，他们早已见惯了世间太多故事。

温柔的、残酷的、善良的、邪祟的……

没有谁对这个故事本身有太多看法，甚至很多修者本人，经历过更加残酷的事情，但他们却大都理解了苏桃桃的情绪。

这个故事中，重要的并非苏桃桃的容忍与宽恕，也不是那位杜族嫡女的善良与残酷，而是最终的那三个字。

——算了吧。

无论是苏桃桃也好，杜凤凰也好，两个人的纠葛太多，也太过复杂。

父母一辈的事情，终究与她们有关，但却不是她们有能力左右一丝一毫的，直到所有恩怨定格，无奈的落在了她们的肩上。

苏桃桃要为母亲复仇，决心杀死杜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杜凤凰想要守护母亲，为此不得不数次坑害，已经下定决心会坑害她的母亲的苏桃桃，甚至牵连到了苏蓁蓁。

故此，苏桃桃为了妹妹的生命安危，又不得不想杀死想杀她们姐妹的杜凤凰……

仇恨只会连锁，纠葛再也无法斩断。

但回过头来却会发现，这于她们两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多年，那多事儿，最终刺痛她们的却还是年幼之时的一抹悸动与善意，以及最终的无奈与悲痛。

回过头来，原来恩怨纠葛早已不清不楚，甚至算不清对错。

于是，便算了吧。

浮生大陆之大，人生之短暂，只是匆匆一撇。

杜凤凰再也杀不死苏桃桃，苏桃桃再也见不到杜凤凰，两人各走一边，永世不在相逢。

并非是她不恨她了

也不是她不怨她了

但谁又能有什么解法呢？

于是

——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