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湖不远处,有宗太岁居。
层楼林立,阡陌石路错综其间,却又透着些难以言喻的美感,便是在这青山水色间,也并不显得逊色,实乃仙家之地。
只是此刻,这处安静秀美的修炼地,却再也没有往时的生气与灵意,处处因为错综石路间的血迹与残肢,显得有些恐怖。
除却深藏在楼阁之中的妇孺,与很多逃命的溃散弟子,太岁居大半的弟子都折损在了这里,就此殒命。
这样的场景在三个月间,已经发生了十数次。
从鲜血染红冬雪,如同新嫁娘的礼裙,到初春柳枝被浸艳亮,好似夏花齐绽。
玄玉楼、冲霄观、紫凰教……而今终于轮到了太岁居。
宗内的主石路上,那名青衫男子提着太岁居大公子修然的人头,静静的走着。
他身后半步,那名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眉目淡漠,仿佛对血染的石路视而不见。
这样的情形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何况本就是她指人,那青衫男子杀人,事到如今,她又何尝会害怕。
“又死了一个,还剩最后一个。”
玉茗静静的看着菊有道手中提着的那颗人头,眼眸中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用手轻轻掩着婴孩的眼睛,直到婴孩睡着,才缓缓拿开。
菊有道静静的走在前面,见终于没有人再来给修然报仇,这才随手将人头收在玉匣之中。
这是玉茗的要求,她要以当日那些人的首级,来祭奠兄嫂,祭奠小镇中的人们。
“其实这些时日杀的人,或许比你们小镇死的人还多。”
菊有道走在石路之上,声音却很平淡。
若以人数论,恐怕他与玉茗在杀到第四个宗门时,人数便已经超过了玉镇被灭镇的性命。
这在很多正派宗门的眼中,早已经超过了‘复仇’的范围,当真是十恶不赦的邪道。
听到此言,玉茗却是毫无波动,眼眸中也没有丝毫动摇,只是透着些淡淡的落寞。
“是啊。”
她的尾音很轻,让人听不出究竟是承认,还是显得无所谓,透着模棱两可的情绪。
对此,菊有道却没有多言。
事实上,他自然有能力不让这些宗门死这么多人,因为人本就是他才有能力杀的,但菊有道却也没有反驳玉茗最开始的要求。
并非是因为‘交易’,也不是因为别的暧、昧的情绪,只是单纯的,他也觉得玉茗的做法并无不妥,还算公平。
他是一个商人,向来喜欢公平,也尊重对方选择的权利。
过往的那些宗派,还有今日的太岁居,其实可以少死很多人,甚至只死那从玉镇逃生的十余人,但却被他们拒绝了。
菊有道回想着玉茗的要求,觉得确实不算过分。
他带着她登访各个宗门,讲述了玉镇的那个故事,要求那些宗门交出凶手,将他们的人头割下,那样便是他与玉茗,也不会踏入那些宗门一步。
但偏偏每一个宗门都不肯这样做,想要护着他们那些嫡子长孙,并且觉得凡人命如蝼蚁。
哪怕是一个镇子的凡人,又哪里有他们的嫡子长孙贵重,便是屠尽了一个镇子的凡人,又何须偿命?
这都是些无比简单,却又让人厌恶的回答。
既然对方不肯动手,那么菊有道自然便只能带着玉茗上山,去将每一宗的那个凶手杀死,将那人的头割下来。
这些宗派自然不肯,上山的路上便有很多人阻止,想要将他与玉茗击杀,菊有道自然便杀了很多人。
直到他制住祸首,让玉茗将头割下,又往往会引出该宗的掌门或太上长老,下山便也不会安宁。
就像是不久前的太岁居,前来阻止的门人弟子,连至掌门与宿老,皆被菊有道杀了个干净。
只是因为这些人想要为修然复仇,想要将那颗头颅抢回去。
“他们若是讲理些,其实不用死。”
菊有道觉得有些无趣,却也没有再说更多。
他说这些,自然不是后悔,也并非怜悯,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若是这些人肯最开始便将修然的人头给他与玉茗,太岁居便不会多死一个人。若是这些人在他与玉茗闯山杀修然,与下山之时不予阻拦,不踏上这条石路,自然也不会死。
无论是他还是玉茗,自然不会越过这条石路杀人。
就像是过往的十数个宗门,那些藏在内阁的老弱妇孺,还有很多逃散的门人弟子,他们从来不会去追,也不会去杀。
因为那些人没有拦在路上,没有想杀死他们抢回头颅,自然也就没有被杀的道理。
“但他们已经死了。”玉茗应着,情绪不知几何。
菊有道点了点头,也觉得这个话题没有意义,便将玉匣收入乾坤袋内,踏步继续离开。
“下山吧,只剩下一处了。”
连同太岁居的修然在内,当日从玉镇离开的那另一波凶手,也仅仅剩下葛彦还活着。
而此人,也是玉茗最想杀死的人。
“好。”
玉茗静静的跟着,稍微调整了些怀抱着婴孩的姿势,尽量不让下程的路颠簸,以至于吵醒婴孩。
也唯有看向怀中兄嫂的遗孤时,她的眉眼才稍稍缓和,透着些曾经的清秀与安静的意味,只是那份稚嫩的灵气早已不见。
这些时日来,大多是菊有道在杀人,但当日闯入玉宅中尚未死去的十数人,却是被她一个个割下了脑袋。
玉茗从不后悔,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这双染血的手不配抱怀中的孩子,等料理好一切后,为兄嫂的遗孤寻个好人家寄养,她便也再无活下去的理由。
在准备杀人的那一刻,玉茗便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
并非是拥有了死亡的勇气与面对死亡的准备,只是明白了,从那一刻开始,她自己也与葛彦等人无二,是没有资格活在世间的恶鬼。
春风乍寒,带着些料峭的意味,吹动着染血的柳枝与地上的鲜红碎布,荡漾起不算好看的螺旋。
菊有道轻轻咳嗽了一声,唇角沁血。
“恩公,您可有事?”
玉茗有些担心的看着,虽不曾修行,她也看的出近些时日来菊有道的战斗。无论是那位紫凰阁的太上长老,还是今日太岁居的掌门,恐怕境界与战力都不算弱。
想来即便是菊有道经过连场大战,也累受了不轻的伤势。
“无妨,去青尾峡吧。”
菊有道挥了挥手,看向第三重楼的方向,不知为何语气较之以往,有些不同的深沉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