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几天了。
这天语文课,罗老师把讲义往讲台上一放,说道:“今天上课之前,先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学。”
于是,在所有同学的目光当中,一个男生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壮壮实实的男生,剪着很短的头发,浓眉大眼,黝黑的脸庞。穿着一身刷得发白的旧衣服,上衣还打着几个补丁,脚上也是一双旧旧的解放鞋。此时他站在罗老师旁边,窘得直搓手。
罗老师说:“这位就是新来的同学,请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大家欢迎!”
霎时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新同学更窘了,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大,大家好,我,我我叫柳永龙,来自很远很远的清,清清水镇岩坡,坡村,希望望望能和大家成成为好朋友,谢谢大,大大家!”
好不容易说完了,他提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汗珠。
教室里一阵笑声。大林故意学着他的语气问:“很远很远到底是多,多多,多远啊!”
笑声更大了。
柳永龙窘得已经是满脸通红,求救般望着罗老师。
罗老师摆摆手,笑声很快停下来了。然后罗老师给他安排了座位。
小海心里在想:这个新来的还真有点意思。
这天下午,体育课。
大伙最喜欢的就是体育课了,基本上都是先做一下体操,做一些热身运动,然后就是自由活动。自由活动男生都是喜欢篮球或足球,女生大都是打乒乓球或是羽毛球。
热身运动过后,阮老师说:“今天主要是进行一千米长跑练习。”
“不会吧。”
“……”
底下一片怨声。
不过不满归不满不高兴归不高兴,该干嘛还是得干嘛。随着阮老师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浩浩荡荡开跑。
操场一圈三百多米,一千米要跑三圈。
跑到半圈的时候,体育委员许明辉和大林跑在最前面,他们两个是班里体魄最好的。其他人三三两两跟在后边,落在最后面的自然是那些女生了。
跑到一圈的时候,柳永龙追了上来,“三架马车”并驾齐驱了。
渐渐地柳永龙跑到最前面去了。大林和许明辉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点不服气:要是让个新来的得了第一名,我们这些人脸往哪搁?这样想着,两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又慢慢地追上来了。
大林牙一咬,继续加快速度,跑到最前面去了。可是过不了一会,大林就气喘吁吁挺不住了,脚步慢了下来。柳永龙却象是没什么事似的,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又跑到前面了。大林和许明辉努力想要跟上,却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跑着跑着,最前面的柳永龙已经跑了二圈半了,还有半圈就到终点了。大林许明辉已经落后有很大的距离了,而两人同样领先其他人很多,跑得最慢的刚好才跑了两圈,几乎全是女生。不过也有例外,班长钟其扬学习委员吴聪,还有小组长贾添,落在一堆女生当中,真是丢人啊。论学习,他们三个都是尖子,论体育嘛,那就差劲了。所以说呢每个人都会有优点也会有缺点。
柳永龙回头看了看,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大林许明辉又跟上来了,“三架马车”又并驾齐驱了。
三人几乎一同冲过终点。大林满头大汗几乎浑身都湿透了,不停地喘着粗气,柳永龙却象是很平常的样子,只是轻轻地喘着气。
同学们陆陆续续冲过终点,四周顿时一片喘息声。小海一边喘气一边拍了拍柳永龙的肩膀:“新同学,蛮不错的嘛!”
柳永龙憨憨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没有说话。
南方的天,冬天过得很快,天气慢慢热起来了。
这天下午自习课。忽然间不知从哪儿窜进来一个老鼠,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男同学纷纷提起鞋子追打,或者用课本砸,可是老鼠窜得太快了,总是打不着。窜到女同学脚边的时候,吓得她们失声尖叫,慌忙站到凳子上面去,甚至是坐到课桌上面去了。一时间整个教室乱作一团,各种喊打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柳永龙走到门口边上,右脚靠着墙边站定,然后提起前脚掌,脚跟着地,整个脚掌和地面形成一个60度左右的夹角,然后大声喊着:“右边的人都坐到桌面上去,把老鼠赶到墙边,然后再往我这边赶。”
右边的同学纷纷坐在桌子上,左边的同学继续追打着。刚才老鼠象个没头苍蝇四处乱窜,现在一看右边没了动静,赶忙往右边逃去,到了墙边然后继续向前逃。
老鼠有一个习惯,总是喜欢沿着墙根跑,可是它却不知道,这次会有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它。
老鼠正惊慌失措地逃命,一头撞到柳永龙脚板底下,柳永龙早就准备好了,脚掌顺势向下一踩,老鼠吱吱叫了两声便没气了。柳永龙捏住老鼠尾巴提了起来,走出教室。
教室里一阵沸腾。
“这小子行啊!”
“这新来的还真有两下子。”
“……”
放学了。
柳永龙一个人刚走出学校,两个人拦住了他。
是大林和小海。
小海:“和我们一起玩
吧。”
柳永龙静静地看着他们,不动声色。
小海接着又说:“我们有好多好多公仔书,西游记三国水浒你想看什么样的都有。”
那时候小人书对所有的小孩子来说,有着无穷的诱惑力。
果然,柳永龙一听到小人书,两眼放光,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嗯嗯。”
小海也笑了,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永龙左手搂着小海的肩膀,右手搂着大林肩膀向前走。
三个人就这样勾肩搭背地走着,象是多年的好朋友一般。
星期天早上,小海一家刚吃完早饭,妈妈正收拾着碗筷,大林和柳永龙来了。
小海指着永龙介绍:“这是柳永龙同学,刚转学过来的。”
大林接过话说:“他数学很好,是来辅导小海做作业的。”
大林撒了个谎。
妈妈看了他们一眼,“哦”了一声:“那麻烦你们啦。”然后继续收拾着桌子。
三人走进小海的房间,关上门,拉着灯。
小海从桌子下搬出一个纸箱打开,满满的一箱小人书。小海把小人书倒到床上,满满的一大堆。
永龙看得眼都直了:“哗,这么多。”
小海又搬出一箱,自豪地说:“还有呢!”
又倒到了床上,满满的一床都是小人书了。
真的是应有尽有,三国演义系列,西游记,水浒传,瓦岗寨,岳家将,杨家将,闯王,薛刚反唐,东周列国志,三十六计,封神榜……
还有许多单本,如风扫残云,香港梦,王昭君,武林志,特殊身份下的警官,贝叶闹海,会飞的薄团……
永龙拿了一套水浒传,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大林看的是瓦岗寨,小海随手拿起一本《香港梦》看了起来。
这些小人书,每一本小海都看过好几遍了,现在看起来仍然是那么有滋有味。
一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安静得就象是没有人一样,只有不时响起“沙沙”的翻书声。
要是学习有那么认真的话,有什么东西是学不会的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海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瞄了一下他们两个,永龙大林仍在心无旁骛地看着呢。
小海随手拿起一本看了起来,是三国演义系列中的《桃园结义》。
看着看着,小海心里有个念头一闪,不禁猛地叫了起来:“大林永龙!”
大林和永龙同时扭头看着小海。
小海晃了晃手中的《桃园结义》,说道:“我们也象刘备关公张飞三个人一样结拜兄弟,好不好。”
大林想都不想,张口就说:“好呀好呀!”
永龙迟疑了一下:“这个…这个…”不过他看了看小海那满怀期待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小海兴奋的说:“那我们大家都写下自己的出生日期,看看谁最大。”
三个人写好了出生日期,同时打开,巧了,都是同一年出生的,只是月份不同而已,小海是9月份,大林7月份,永龙是大年初二。
不用说,永龙最大,小海最小。
农村跟城里不同,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是接农历来进行的,如赶集过生日建房子各种黑白喜事……
大林打趣地对永龙说道:“你妈生你的时候真会拣日子!”
小海笑着接过话:“可不是嘛。”
永龙也笑了:“我爸我妈也是这样说,他们老说我每年的生日都不用去记,反正每次生日都会有大鱼大肉。”
大林说:“结拜的话,要准备些香火、水果才行啊。”
小海说:“水果沒问题,前两天爷爷买了一些苹果,估计现在还有,只是到那去找香火去。”
小海说完出去了。
过了一会小海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有点失落地说:“唉,就只剩一个了。”
永龙说:“一个就够了。”
说完,永龙收拾好书桌,拿过苹果放在桌子上,又拿过那本《桃园结义》,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桌面上。然后跪了下来,大林和小海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永龙一字一顿地说道:“刘大爷关二爷张三爷在上,在下柳永龙!”
大林紧跟着说:“王大林!”
小海:“刘小海!”
三人齐声说道:“我们三人从今天起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说完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
然后站了起来,大林和小海同时叫了一声:“大哥!”
永龙应了一声,对着大林叫了一声:“二弟!”
又对小海叫了一声:“三弟!”
然后三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唉!落了个三弟,小海在兴奋之余心中仍不免有点小小的失落。
永龙拿起苹果,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然后递给大林,大林咬了一口再递给小海。
小海忽然说道:“大,大哥,在学校我们该怎么样叫呢?”
刚刚改了叫法,小海一下子还是有点不适应,心里总是有的别扭。
永龙想了一下,说:“在外面的话,我们还是象往常一样吧,这个事情我们三兄弟心里知道就行啦。”
小海从席子底下拿出弹弓,说:“大哥,你们乡下的小孩是不是都喜欢玩这个?”
永龙有点儿惊讶了:“怎么你们也会玩这个树胶枪?”
弹弓,在我们乡下叫树胶枪。
大林说:“对呀对呀,只是城里到处都是楼房,想玩也没地方去玩!”
永龙:“这个树胶枪我们小孩子几乎是人手一把,不过大人们怕我们惹事闯祸,都不让玩。”
小海问:“除了弹弓,你们还有什么东西玩不?”
永龙:“当然有啦,我们就经常会去小河沟里抓鱼、钓鱼去。”
大林:“那小河沟里面有蛇吗?”
永龙:“肯定是有的啦!”
小海:“那不是很可怕?”
永龙:“蛇有什么可怕的,水里面的蛇都是没有毒的,我们经常抓回去煲汤,甜得很。”
这个“甜”是“鲜美”的意思。
永龙继续说道:“我们怕的是湖蜞。”
“湖蜞?”小海和大林还是头一回听说。
永龙见他们不明白,解释道:“湖蜞就是蚂蝗,吸血鬼,它吸在身上的时候,很难扯掉,就算你用手扯掉了它又会一下子吸在你手上。不过湖蜞怕口水,我们在扯的时候先往手里吐一些口水,一扯就掉了。”
“哗,那么可怕?”小海和大林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加可怕的是那些甜口湖蜞。”
“这么一条小小的湖蜞还分什么甜口不甜口啊。”小海不由得来了兴趣。
永龙说:“一般的湖蜞吸血时很痛,一下子就知道了。但甜口湖蜞吸血的时候,不痒也不痛,直到吸饱了血自动掉了你都还不知道,直到你看到有伤口在流血的时候知道但已经迟了,而且这个伤口很难止血。”
“天热的时候,我们都爱去游水……”
“游泳啊,我们也会!”小海打断了永龙的话。
“那,你们一般都去哪里游泳呢?”
“当然是游泳池啦。”
“游泳池啊,那算什么游泳,我们都是到河里、水库去游,在我们那不管男女老少,就算四、五岁的小孩子都会游泳。”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小海和大林表示强烈的不相信。
永龙很认真地说:“这个真不骗你。我们村前有条河,河上有条桥,桥的上游河水不深在肚脐眼上下吧,河水清澈河里满是沙子,天热的时候,我们小孩子都喜欢在那儿游泳,那些四、五岁的小孩也跟着我们玩水,玩着玩着就会了。我们那儿有句老话就是'不会游水吗?喝上几口(河)水就会了’,桥的下游却是一个深潭,水深得很,大人们怕出事,都不让我们在那游,要是看到有人在那游的话会被骂死的。”
永龙歇了一会,继续说:“我们还会去水库里撑竹排,水库另一边那些山上满是山稔树,每到放暑假的时候,我们都会去摘稔子,那些稔子又大又甜可好食了!”
小海听得入了迷,问:“还有其他的果子吗?”
“当然有啦,光是稔子就有三种。除了刚才说的山稔,还有一种是爆稔,不论是树或者叶子还有果子都长着绒毛,成熟时果皮会爆开,露出黑黑的果肉,吃多了的话整个嘴都变得黑黑的。不过味道不怎么好我们都不怎么爱吃。另外一种叫地稔,长在地上一长一大片,不过果子只有豆粒般大小。”
“山坡上还有一种很常见的叫山藤子,果子一簇一簇的,一条藤从头到尾满是果子。不成熟时又酸又涩,成熟后酸酸甜甜的,不单果子能吃,叶子也能吃,特别是嫩叶有点酸又有点特别的味道,我们小孩子都很喜欢吃。它还特别的消食,不管你吃得多饱多油腻,嚼上几口,很快就会饿了。”
小海和大林听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连忙用手去擦。
永龙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继续说下去:“还有一种果子,也是藤的,叫‘猫屎’,只有米粒般大小……”
小海“扑嚇”一声笑了起来,竟然会有这么古怪的名字。
大林打趣般说:“不会是真的猫拉的屎吧!”
永龙不理会他们,自顾自说下去:“还有就是一种很特别的果子,叫黏牙,样子和橙子差不多,不够成熟的黏牙你要是吃的话,果肉会沾在牙齿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掉,黄黄的难看死了。”
小海:“用牙刷也刷不掉吗?”
永龙:“难,非常难。”
“还有在我们乡下,大家互相间都是叫小名的,比如狗子、阿猫、阿牛、阿羊等等,但是有很多人的小名一样,为了区分就会在小名前面加上他爸爸或者他妈妈的名字。”
小海说:“那你的小名叫什么?”
“狗子。因我妈妈叫田桂英,大家都叫我桂英狗子。”
永龙说完,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
“狗子大哥,桂英狗子大哥,哈哈。”
小海落了个三弟,心里一直有点失落,现在舒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