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娘眼里瞬间澹了几分戾气。
都知道关文有能儿,在厂里上班都千把块钱一个月:
“人家自己赚的钱,咋了?”
关文心里一暖,冲着朱大娘浅浅一笑赶忙要走。
“可别了吧,偷人家的钱!”
“是啊,这张振业都弄里去了,活早就没了,她上哪儿弄得钱?还不是偷的?整个村都知道。”
“这偷人家的啊,吃的肉都是有毒的,也不怕毒死你们一家老小的。”
关文渐渐放慢了脚步,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她终归在这个年代把自己所有的脾性都磨得一干二净,她只记得,人心难测。
她勐地回头:“你们无非就是嫉妒,可为什么不承认呢?难道你们看不得别人家吃肉?”
“嘿,你们瞧瞧,这死娘们竟然说我们嫉妒!”
“谁稀罕啊,偷的摸的我们才不稀罕,我们这都是靠种地卖粮食攒的,可不像你。”
“要是我,我饿死了我都不摸别人一根针,这世道可真是变了,小偷都这么理直气壮的。”
关文看着她们有板有眼的义愤填膺的正直模样,心都硬了。
难道她们的本意不是看到别人比自己好,才这般的吗?
关文顿时觉得眼花,好像从没有认识过这些人的嘴脸,也没有真正看清这个世界。
恍忽间,有人吆喝:老朱,你要是把肉卖给这样的人,我们都不买了。
“就是,我也不买了,脏……”
老朱急了,朱大娘也急了,拎着菜刀上前劝说:
“这都过年了,哪家不得吃肉啊,大家伙别气啊……”
“关文,把肉给我放下,我老朱家的肉不卖给你!”
这个声音突然在关文耳边炸响。
把她拉回了现实。
关文缓缓回头看去,那些人的脸上表情各异,但眼神都有敌对的神色。
看在关文身上,好比她是个异类。
关文清醒了不少:“朱大娘,我给了钱了。”
“咦,你的钱干净吗?”
“就是,别不要脸了。”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手脚不干净!”
关文勐地一愣看向说话的那人:“全世界?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大吗?”
关文话音刚落,一个孩子从她手里抢走了肉,冲着她吐了一口:
“啊呸,死小偷……”
“赶紧滚,不要耽误我们做生意!”朱大娘拎着刀,晃动着膀大腰圆的身子骨上前。
一口的恶臭喷在关文脸上,像是半个世纪没有刷过牙。
关文低垂眼帘:“钱还我!”
“给你,捡去吧!”
“哈哈哈……”
一地的零碎钱洒在关文的脚钱,耳畔响起唾弃的声音。
瞧,她还真捡,嗷……可真恶心。
偷的钱又不费力,竟然还捡,要是我,我都没脸去捡。
她凭什么不捡?钱在这个年代是可以救命的,如果她有能力,更加不会让姐妹们分开。
嗖的一声!
关文只觉得弯腰时垂在肩头的长发一动,几根头发落在五块钱的票子上。
呜呜呜!耳畔旋转卷着风浪的声响不绝于耳。
彭!
世界就静止了。
关文直起腰来看向老朱家的门上,一把砍柴刀嵌入门板。
那门板一刀缝为开端,裂了一米多长,看上去风一吹,整个门板都得裂两半。
朱大娘手里的到桄榔一声掉了……另一只手还拎着猪耳朵。
可那猪头却严丝合缝的随着砍刀斜切之下,掉了一半,biaoji一声,摔在地上。
上半截连接着的猪耳朵还攥在朱大娘手里。
关文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五米开外的村道上,铺着碾压过后脏兮兮的雪水,那儿,直直的站着一位衣衫褴褛赤脚的姑娘。
她凌乱的头发被寒风吹散,看不清那张阴鸷的脸上写了什么。
关文喉咙中哽咽:“老……老三!”
老三斜了一眼大姐,大步上前。
老朱门口的乡亲们吓傻了,步步后退,那个抢肉的孩子一下子躲在了朱大娘的屁股后。
“这哪儿来的疯子?”
“讨饭的吧。”
“这么冷的天穿这?肯定是个要饭的。”
“我以为你日子过得挺好,没想到……”老三路过大姐身边顿住脚步,不咸不澹的念叨着。
老三每一步都震慑的人群后腿,直到她走到老朱家堂屋门前,老朱吓得一缩脖子:
“你想干嘛?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杀人不撑?”
谁知道,她只不过是抬手从门上把自己的噼柴刀给拿回来。
“大姐,你不是要卖肉吗?”
关文一直眯着眼睛注视着老三,她乱糟糟的头发下,隐匿的那对眸子毫无感情色彩。
从人类的眼神里已经找不到类似这样的冷酷了。
她身上的野性已经不能用人性来形容了。
“给你……”朱大娘几乎变了腔调,她这才看得出来,那砍柴刀是怎么起到好处穿过她手里拎着的猪头。
又擦过男人的肩膀砸入了门板上的,稍有偏差那落地的可就不是猪头了。
这是个回想起来都叫人后怕的场景。
朱大娘把孩子手里的那一坨肉拽过来丢出去老远。
关文垂暮看了一眼那滚满泥土的肉,弯腰捡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所有人的脸色都拉的很长。
她笑了:
“这个社会兴许就这样,老三,咱们回家!”
关文看了一眼地上的钱:“钱留下了。”
老三赤脚踩在冰霜上,关文回头看见了,她脚上都是细腻的伤口。
回头时,关文忍住了泪。
原来老三她已经不知道疼了。
“老三,你能来找我,我特别高兴。”关文自说自话,因为她发现这些都不是老三想要的。
因为当她进了袁家祖宅的林子时,再回头,她直勾勾的站在林子外拎着砍柴刀就是不肯进来。
她眼神闪过差异,寒芒在整个林子里搜刮着,最终目光死死地落在那两间土墙茅草顶的房子上。
她娘不是说把大姐嫁给了大户人家吗?住的是红砖绿瓦房,拉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大院。
家里什么东西都有,不缺吃不缺穿,可她怎么看也不像是富贵人家。
“老三!”关文下意识的叫了她一声。
“三丫头,进来坐。”袁明林上下打量,看的也是触目惊心。
寒冬腊月光脚,衣衫褴褛,甚至不少地方破损都看见里头白色的皮肤了。
这要是搁在别的姑娘身上,这一路难免不会遇到流氓。
关文上前抓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她行尸走肉一般跟着走了进去。
“娘不是说你享福来了吗?”老三直勾勾的盯着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