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堂不是提到了仆固部吗?想来你的生父当是仆固部的头面人物。”苏十三娘谨慎推测道。
“仆固部是草原上的大部落,这几十年来,或南下内附、或北上北海、或归属回纥,居无恒所、随水草流移,如蒲公英一般散落四方。而我在灵州则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随时可能丧命,又哪里有闲暇去寻找呢?”同罗蒲丽无奈道。
苏十三娘借助火把的光芒,望着同罗蒲丽俏丽的容颜上覆盖着由仇恨和无奈凝成的薄霜,不觉侠气上涌:“以前你在灵州不方便,西征结束后,我和你一起打听吧。大唐消息最集中的地方自然是长安,而我们师门和长安的三教九流都得上话,或许能打探出什么。”
“有劳姐姐了!姐姐你真好!”同罗蒲丽郑重谢道。
“难得你能正正经经句话。”苏十三娘轻笑道:“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不过此事绝非朝夕之功,你可不能着急。”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急,现在又岂会焦躁呢?姐姐放心。”同罗蒲丽的情绪逐渐平复。
“那就好!”苏十三娘了头:“你年华正好,切莫因身世而自哀自伤,要善待自己。”
“姐姐,我很好啊,整天逗逗你和王别将,很开心啊。”同罗蒲丽莞尔一笑,迅速从苦大仇深的冷面修罗变回了口无遮拦的艳丽美女。
“死丫头,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这个!”苏十三娘反击道:“上巳节的时候,你为什么非要逼着马校尉和你比箭法啊。”
“人人都他箭法好,我不服气呗!”同罗蒲丽大喇喇回道。
“比完之后你服了吗?”苏十三娘笑道。
“嗯,马马虎虎吧。”同罗蒲丽忽而有羞涩。
“马校尉可还是孤身一人啊。”苏十三娘意有所指。
“他有没有娶妻,关我什么事?”同罗蒲丽依然嘴硬。
“马校尉人挺不错的,妹妹可要抓紧哦。”苏十三娘调笑道。
“姐姐怎么也学坏了!”同罗蒲丽嘟起红唇,抱怨道。
“你也知道这样不好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后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苏十三娘正色道。
“嗯……”同罗蒲丽歪头想了想,忽而狡黠一笑:“我才不呢!大不了我就承认自己喜欢马校尉呗!我是大草原的女儿,绝不会像姐姐这般扭扭捏捏!”
“气死我了!同罗蒲丽,你是不是皮痒了!”苏十三娘佯怒道,右手一挥,明晃晃的火把就朝同罗蒲丽扫去。
“姐姐,王别将可是嘱咐你仔细心周边敌情,你可别光顾着和我较劲!”同罗蒲丽反应很快,身子向后一仰,试图避开苏十三娘的进攻。不过,当她的目光穿过夜空望见峨眉弯月之时,才发现火把其实离她还有段距离。
“姐姐好疼我啊!”同罗蒲丽嘻嘻哈哈和苏十三娘打闹着。
两位身手不凡的娘子手嘴并用,笑声若珍珠落玉盘。疲惫的北庭士兵听着清脆动人,精神一震。
赛伊夫丁担心地瞄了眼公主的马车,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跟随北庭军从庭州来到碎叶,赛伊夫丁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在护送公主万里东行之前,赛伊夫丁曾经听人讲起过大唐,也知道两国曾在乌浒水沿岸发生过碰撞。因此,他对哈里发派公主去大唐乞援十分不解,担心此行徒劳无功。
在长安等待大唐皇帝召见之时,赛伊夫丁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但是,当他发现公主情绪低落时,便不断地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坚信唐军会派出援军,然后再用乐观的情绪感染公主。
而当唐朝皇帝答应帮助哈里发,出兵攻打叛军时,赛伊夫丁简直不敢相信幸福会来得如此突然。欣喜若狂的他涕泗横流、又哭又笑。
因此,在北庭都护府节堂,他倾尽所能,给王正见等唐军将领详细讲解了呼罗珊骑兵的编制、武器装备和作战特。毕竟在阿拔斯扯旗反叛之前,以波斯人为主的呼罗珊骑兵,一直都是帝国东部最精锐的骑兵军团,赛伊夫丁对之还是有较深的理解的。
当唐军西征到碎叶城时,冷静下来的赛伊夫丁开始觉得唐军的动静有不对劲。北庭军的军机要务从来都是避着赛伊夫丁的,他自然不清楚唐军的作战部署。
但赛伊夫丁在照顾公主之余,时常带着米薇或米兰在北庭军营中闲逛。通过对北庭军辎重的观察以及探听北庭军将的闲聊,久经行伍的他隐隐觉得,北庭军似乎并无主动进攻叛军老巢呼罗珊的部署。
唐朝皇帝为何愿意发兵西征?唐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前两日深夜,北庭军为何会突然遭到葛逻禄人的袭击?北庭军上下愁眉不展,是不是战局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一系列问题,都让心思耿直的赛伊夫丁迷惑不解。他有心找王勇问个究竟,对方却总是避而不答,只推夜袭是谋剌逻多的个人行为,北庭兵西进就是为了和主力汇合,并找谋剌黑山讨个公道。
赛伊夫丁清楚对方所言不实,却也不便揭破。离开碎叶城后,他就多留了个心眼,暗中交待能听懂些汉话的公主留意苏十三娘、同罗蒲丽和阿史那霄云等人的话。至于米氏姐妹,赛伊夫丁是不敢完全信任的。
可是,马不停蹄西行数日,唐人的口风却都紧得很,从不在他或公主面前商谈机密。
赛伊夫丁内心急得不行,脾气不免就有些暴躁。对于喜欢嬉笑打闹的同罗蒲丽就越来越看不顺眼。只是同罗蒲丽是北庭军特意安排来负责贴身保护公主的,赛伊夫丁也无法将她撵走。
“公主一心欢喜,希望唐军能够杀到呼罗珊,剿灭阿拔斯,可千万别让她失望啊!”赛伊夫丁抬头望着在乌云中时隐时现的残月,向真主安拉暗暗祈祷道。
同罗蒲丽和苏十三娘的打闹声,不仅勾起了赛伊夫丁的满腹心事,也将沉睡中的王霨吵醒。
王霨虽然超越时代,拿出了装有差速转向器的四**马车,却尚未给马车配上减震装置。因此,马车的舒适性还比较差。
颠簸之中,王霨睡得本来就比较浅。同罗蒲丽的大呼叫,则直接将他惊醒。
“父亲!”王霨惊叫了一声。半睡半醒之时,王霨再次陷入了噩梦中。他梦见怛罗斯城外尸横遍野,整个城池一片火海。披头散发的王正见站在城楼之上,衣袍上正绽放着一朵朵妖异的火苗……
王霨刚睁开双目,眼前赫然竟是一缕青丝。迷迷糊糊间,他以为是王正见的头发,情不自禁就伸手抓起。
青丝入手,一缕幽香沿着指尖扑鼻而来。熟悉的馨香让王霨一震,他立刻意识到,手中握的是阿史那霄云的乌发。
王霨如摸到了火炭一般,连忙松手。此时,他才明白,自己依然半躺在马车里。
“但愿希腊火和配重抛石机能够帮助父亲多抵御艾布??穆斯里姆,能够支撑到安西军赶到。可是,高仙芝会不会借故拖延,趁机削弱北庭呢?李林甫心狠手辣,和太子斗得这么凶,西征之前岂会不暗授机宜。不然的话,北庭和安西两军怎么会心照不宣地赞同兵分两路呢?”王霨竭力让自己思考早已推演过无数次的前线战局之演变和大唐朝堂之争斗,以忽视手指的滚烫、掩盖内心的慌张。
“也不知之前派出的牙兵是否平安抵达拓枝城?高仙芝是否清楚战局的异变。如果高仙芝磨磨蹭蹭,却又该如何呢?还有,谋剌逻多的夜袭,究竟是他见色起意的个人行为,还是代表谋剌黑山的态度呢?可惜先行的牙兵不知道谋剌逻多的异动。”一串串念头如月光下的银鱼,在王霨的心湖中争先恐后地跃出,以掩饰湖面的动荡不安。
王霨努力将杜环传授的知识、穿越前的见识和自己的分析编织在一起,尽力自我安慰道:“我是因为忧心战局而惴惴不安!我要琢磨出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可是,无论王霨如何拼命思索,火辣辣的手指依然在执着地提醒着他,刚才那一刹那间的柔滑。
“唉!”王霨轻叹了口气,放弃了徒劳的抵抗。他扭头望去,黑乎乎的车厢内,唯有车窗帘幕的缝隙处,透过一丝丝火光。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光线在阿史那霄云那张英气逼人、若水莲花盛放的脸庞上跳动,王霨不觉看痴了。
和热爱读书、上网、看电影的宅男王霨不同,雨是位酷爱运动的女孩,她打羽毛球技艺不凡,在泳池里又有出水芙蓉之姿。因此,和喜爱马球、性格爽朗的阿史那霄云接触越深,王霨就愈发地会将雨和霄云两个名字重叠在一起,根本不愿区分开来……
指尖清香未散、滑腻尚存,王霨目不转睛地盯着沉睡中的阿史那霄云,望着那如瀑散落的青丝,不禁轻轻哼道:“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
夜色深深、歌声娓娓,王霨思念着渺不可及的雨、轻嗅着少女发梢的芬芳,泪水缓缓湿润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