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看着那两个越来越远的清冷背影渐行渐远,快要消失在山的尽头。
“秦四姑娘,秦四姑娘救我!狼王欲将我丢下悬崖!秦四姑娘!天生我材必有用!今日秦四姑娘投之以桃,来日我罗兰必报之以李!秦四姑娘!秦四姑娘……”远处传来罗兰的呼喊。
秦溪停了步子。
郭策问:“想救?”
秦溪:“能救吗?”
就是想救了。
郭策遗憾地挑了挑眉,说:“罗家世世代代皆为北疆军师,罗家的地位,在北疆皇室,乃至北疆万千子民心中的主心骨。如今北疆王庭虽已瓦解,鹰师、狼军业也纳入收编,但终究北疆的勇士、子民还活着。人活着,主心骨活着就有叛乱的希望。人活着,主心骨死了,那才是没了盼头。南朝容不下北疆主心骨的存活,不是她投桃报李就能解决的问题。”
“便是不能救了。”
“嗯。”郭策握了秦溪的手,抬眼横扫眼中山河,微微一叹,说:“有时候,为了天下安生,我们不得不选择必要的残忍。”
秦溪看不见郭策眼中的山河,她闭眼深吸了口气,颇为感慨地说:“你闻这漫山的腐臭,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策哥哥,我非善类,且我这人很是自私,是我的人,我不会让给他人。”
“……”善类?自私?
郭策听不懂了,刮了刮秦溪的鼻子,说:“可别告诉我,罗兰是你的人。”
“当然。”秦溪澹说:“我在她腿上镶嵌了爹爹送我的棋子,那是爹爹送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棋子在她身上,她,就是我的人。”
“你……”郭策脸上五颜六色,他情绪复杂地看了秦溪许久,终是恍然。
罗兰,这个南朝朝廷容不下的姑娘。原来是他的秦溪一早就想好了要留下来的人啊。
“秦霄杀罗兰,是减少罗兰的痛苦。与朝廷抢人,秦溪你可想好了,你未必留得下她。倘若留不下,她的遭遇会比现在痛苦千百倍。”
“想好了。”
“是何缘由?”郭策就不明白了,说:“你与她非亲非故,给我一个不惜搬出将军遗物这事来搪塞圣人,也非要留下罗兰的理由。”
“她聪明。”秦溪说:“我喜欢聪明的人。”
“她哪里聪明?”郭策想起见自己对罗兰的三连扇,说:“早先,你瞧她在那房间里,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聪明?还是她方才的投桃报李聪明?”
“都聪明。”秦溪说:“早先,她知自己的父亲是块难啃的骨头,也知罗跋拒不交代,她和罗跋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会因无法忍受的疼痛老实交代。”
“是以,策哥哥的三连扇,她只叫唤了两声,是叫罗跋心痛,尽快交代。秦霄撕她衣服,她知秦霄正在气头,气头上的人受不得多余刺激,装晕是保持秦霄仅是撕她衣服最好的法子。轮到我这里,她以为我不过是心思单纯的世家小姐,对我一哭二闹三指责,正是想让我心软放她自由。只是,当我说出诛灭九族以后,你可再听过她一声哭泣?反正我没有。不哭,是不想对我们造成更大的激怒。”
“再有,屋中情况,她已知我身边不缺当牛做马之人。方才,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提醒我她是北疆军师,脑子灵光是她全部家当。我要她的家当,她活。我不要,她死。今日两次面对生死,她都做了最正确、最有利于她的选择。一个这样的人,不聪明么?”
这样一说,郭策颇为认同,呵笑着说:“识人观心,策竟也会犯下此等低级错误。秦溪误策啊!看来,策日后得改改这满心都是秦溪的毛病了。”
秦溪误策……
秦溪勾唇轻笑,师父好不要脸。
“不过。”郭策又说:“北疆因你我而亡。如此大费周章,她未必领情。不怕到头来再养一个白眼狼?”
“再”,指先前的白眼狼秦霄。
郭策真不愿意把罗兰这样危险的人物放在秦溪身边。
秦溪却是打定主意,说:“到底是一条无辜的生命,我不救她,普天之下没人能救她。她比陈谦聪明,我要用她。”
“……”郭策这就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说:“秦溪,休怪我数落你,你一个小姑娘一天天的不知道在瞎想什么,有我护着,你用什么人?花这么大的心思去留一个人,值得吗?”你这般聪慧,不知道我们此番回去本身就是荆棘丛生?真要再找麻烦?
“值得。”
秦溪再次闭眼,深吸了一口漫山的腐臭,师父不会明白,爹爹为南朝戎马一生,可他的死换来是南朝的冷漠。
那时她便知晓,当在乎她之人及她在乎之人的生死皆被掌握在南朝皇帝老儿的一念之间时,南朝已不是她的最终归处。
“你瞧这漫山的腐臭。”秦溪慢悠悠说。
郭策敷衍地往树林暼了一眼:嗯,瞧见了,又如何?
“是不是想不明白,你问我留下罗兰的原因,我却同你讲尸体的腐臭?”
郭策:知道就好。六年了,实不相瞒,大多时候,为师我都搞不懂你这小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
“我喜欢策哥哥,很喜欢,喜欢了很久。我喜欢上官惠,很是喜欢,绝对不容有失的喜欢。”
郭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欢快的白牙:为师也喜欢你,不容有失的喜欢。上官惠嘛,看你这般喜欢,算了,不与她计较。
“我不想我喜欢的人,有朝一日也落下这么个大树高挂的下场。”
郭策:……,他看了看树上挂着的物体,应该……不至于,不过……事无绝对……
“我想要另辟蹊径,就需要聪明的人。”
这便是非救罗兰不可的原因。
郭策恍然,忙问:“如何噼?造反?”
“不。”秦溪轻轻摇头,澹说:“我要寻一处疆土,自立为王。”
当真是好生低调的语气,说着这世间最狂妄的句子。
郭策险些没有站稳,蹙了眉,说:“这么豪迈?想了多久?”
为师看你是不是心血来潮。
“六年。”
郭策:“……”他想起六年前他找到她时,她颤抖着小身板儿孤零零躲在角落说的那声,我怕……
原来,她那时怕的竟是……怕她不能自立为王?
郭策心头难受,轻轻拥过秦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清香萦绕的额头落下一个长长的吻。
而后,他低额看着怀中稚嫩初退的脸颊和她黑眸中的老沉格格不入的交织着……
到底是有多重的心事,才能把一个花季少女,生生逼成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将军和夫人的死,在她心中,竟是令她不安到唯有相信她自己才能获得圆满的存在。
说到底,六年也取不了她的信任,是他的过错。
郭策越想越难受,蹙眉轻说:“秦溪,如果主宰命运是你心中归途,我必倾尽所有,赠你一方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