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宫门重重地合拢,合起了这个王朝的沉重历史,也隔绝了风云诡谲的朝政。
燕非冰远远地看着,叹了口气,这才上了马车。
“回府。”
“是。”随从立即吩咐了车夫,马车朝另一个方向行驶而去。
今年京师的秋天似乎阴冷了很多,抬起头也看不到朗朗晴天,却经常无故笼罩着阴云。
燕非冰回朝的第三天,皇上便召其进宫。出宫后,百官纷纷观察着信王哪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留意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夸张到连燕非冰抚了抚袖子,都被看作是什么暗号拿来研究。可惜,燕非冰与朝堂之上还是一派从容,看不出丝毫异样。
姬梦回在一边看得透,却也帮不了忙,有些事还得靠自己。
燕非冰听着马车辘辘行进的声音,于车厢内尽量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皇兄身体越来越不好,而太子又小,这样的情况似乎是各朝各代走向衰落的先兆,各类事端升起的药引。但是,对大央朝来说,开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其实身体的情况是可以治疗的,只是……也许是付皇后的早逝对他打击太大,以致于多年过去,乍看起来似乎无恙,实则心伤难除。当今皇上正值壮年,却已萌生退意,一心想将权力放手给年幼的太子,这让他们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尚未成年,若登基必要有人辅政,皇上自然是看好他……可是,燕非冰不由又是叹息。
这些年来,自己在朝中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虽然绝对谈不上弱势,却也知道绝不强权欺人,不让自己过大的涉及到权力的旋涡中心去。也因此,朝臣虽然不敢招惹他,但也不至于和他有太大的利益冲突。
可是,一旦摄政,有些事便不是他可以掌握的了。
燕非冰虽然身为十皇子,却和其他皇室子弟有所不同,他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与当今圣上同为太后所出。但是,燕非冰却小了先前几个皇子十岁有余,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当时的燕非冰只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小娃,除了让先皇享受老来得子的喜悦之外,对王位并无任何威胁。
也正是因此,燕非冰才得以有了不同的童年。由于年纪小,念书习武都是和几位皇子的公子们在有一起,所以和下一辈相处起来倒是不像叔侄更像兄弟。
对于这位小儿子,先皇与皇后极尽宠爱,朝臣也是极力巴结,年幼的燕非冰就曾因不识人心而被人利用过。也是从那以后他才明白了自己特殊的生存环境,虽然有幸免于争斗,却也难免被人牵连波及。
年幼的十皇子暂时成不了其他人的威胁,却是极好的利用工具。
因为这样,十岁以前,遇到顾凌波以前的燕非冰已经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适应宫中的争斗。
只是如今,当年的太子哥哥已经坐稳了江山,却已心力交瘁,年轻势盛的他不免就要被推到潮头浪尖,面对这迟来的风浪。
然而,半君如半虎,他又怎知皇上如今的话不会是在试探他呢?
即使他表现得再隐晦,再圆滑,他在朝中越来越受瞩目是不争的事实,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他这位年轻的王做点什么,当然,各有居心。
如果他真的摄政……
燕非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扇紧闭的宫门。
皇位,那是天底下所有男人仰望的地方,不,甚至是女人也会对着那张宝座心潮澎湃,那是权力的至高颠峰,“天下第一人”,堂堂天子,是多少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是他却已经在这宫中生活了二十二年,两朝天子对他来说,一为父,一为兄,皆是寻常人家应该亲密到不能再亲密的血肉之亲。可是这两个人,事实上都活得很糟糕,也许权力能给人短暂的满足,可他在宫中长久看到的,却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皇兄恐怕也是拿准了他的性格,才用这番话来试探他。
可是,江山实在是诱人的东西啊,他今日虽可如此,可日后呢?今日的小燕昭对他崇敬不已,可日后呢?
而权力,是让人与人之间产生嫌隙的最好武器。
况且,燕非冰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没有野心的人。若干年后,当一切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还怎么有理由不去做,不去拿?
摄政,实在是一条难以想像的不归路。
“王爷,到家了。”
车外的声音让燕非冰回过神来。
撩起帘子才发现果然已经回到了信王府,看着眼前的大门,燕非冰不由地想:信王府的门与内城的宫门比,果然是太小了呢。
而下一秒,他却浑然怔住。
自己……在想什么?
“王爷?”随从见主子皱眉,不由担心起自己是否哪里出了差错。
燕非冰抬手示意,摇摇头道:“没事,进去吧。”
自己真的需要冷静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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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姬丞相到。”晚膳过后,有下人禀报。
案前的燕非冰颇意外的抬起头,笑道:“文武百官都快把王府的门槛踏烂了,他才知道来,可见是老了。”
“臣是见信王应酬辛苦,不忍再添乱罢了。奈何为人着想反被埋怨,真是苦闷啊苦闷。”
未等下人引领,姬梦回便已大摇大摆地进了书房。
下人见此情景识相地退出屋内,带好房门。
燕非冰收起玩笑神色,问道:“大少,什么事?”
姬梦回叹气:“我是来找你商量,你看太子是不是该回宫了?”
燕非冰即刻明白了姬梦回的意思,不由道:“看来连皇兄也逃不出大少的算计。”
姬梦回在这样的时候来对他说这样的话,显然已经料到皇上与他密探的内容了。
“其实不难猜,”姬梦回摇摇头道,“皇上最近对朝政越发没兴致,很多事情竟然都推到我这来,我若不愿,皇上便说要我爹出面,真是无奈。”谈到他那忠心耿耿的老爹,姬大少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我也正在考虑这件事。不过你说得对,阿昭在外面疯的日子也够多了,该回来了。”又想了想,燕非冰道,“一定要不动声色的把他带回来,千万别让不该知道的人探听去了消息。”原本是好意让小燕昭多接受些历练,但堂堂太子若真的在民间出了什么意外,他这个帝师兼皇叔可就不好交代了,对已故的付皇后更是无颜以见。
“这点你放心。不过……”姬梦回鲜少有说话吞吞吐吐的时候,这不由引起了燕非欢的注意。半晌,姬梦回还是道:“我说这话到底是有些逾矩,算了。”
燕非冰心底一沉,眸光也不由冰冷了几分。
“大少不愧是非冰的老师,想得很远啊。”说出这样的话,燕非冰其实心中并不好受。争斗还未形成,猜疑却已经开始了,即使是身边的人也一样。
姬梦回见此情景,也有些后悔自己多嘴:“非冰,我也不怕你多想,你的心思我多少能拿捏一些。直说吧,我二人虽是师徒之名,实则是朋友之实,当年我故然把你当学生教导,如今我自然也把你当朋友相交。只是……”
叹了口气,姬梦回继续道:“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胸无大志,一生最憧憬的就是自由。但是我有老爹,有无数丢不开的担子。所以我告诉自己,我绝不会让自己的想法禁锢了我的学生——朋友也一样。”
因此当初顾凌波的走他并不感到伤怀。凌波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一个孩子的本质他是不会看错的,她会如此选择必是因为她必须这样做,何况,那个孩子的翅膀在宫里舒展不开的。而非冰不同,他是这皇族之人,自出生就与这个皇宫脱不了关系,他们才是站在一方的。
但是,如果燕非冰也对那个皇位……
那么他这位姬家独子也将必须面对选择。他是燕非冰的师友,却更是大央朝皇上的丞相。虽然如此,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矛盾,反正——
“怎么选择是我的事,怎么决定却是你的事。”姬梦回坦言。
燕非冰听着不由笑了:“真是大逆不道的话。皇兄当初怎么会下令让这样的老师教我呢。”
“皇上看走眼了吧。”姬梦回不由大笑。这就对了,他姬梦回自幼便是在老丞相的训斥责罚下长大,一身的反骨可以说让老爹愁白了头。然而,他可以无奈,可以为了保护一些人一些事而放弃,可心底却还是希望他的学生们有所作为。无论在朝在野,他精心呵护着不让那些腐朽思想所侵蚀的学生们,总是有能力做些什么的。
他做不到的,他们一定可以。
顾凌波可以,燕非冰也可以,当然,前提是他们想。
燕非冰笑笑道:“如今朝上,多少盯着我呢,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因为非冰你跟老师我一样喜欢低调做人啊。”姬大少摇着扇子,笑眯眯地道。
燕非冰不由白了某人一眼,却在目光移过窗子时,猛地变了脸色。
那几乎只是一眨眼间的事——
尖锐的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两柄利器相交的声音以及一声闷哼还有姬梦回的惊叫几乎同时响起!
“非冰!”
姬梦回望见地上的鲜血,不由心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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