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娇娇中断讲述、开始哭泣时,我心里一片茫然。我觉得邵右军的卑鄙龌龊固然应该受到谴责,但这里面也有娇娇本人、甚至娇娇父母的不是之处。面对娇娇的啜泣,我竟无一语相劝。
看到娇娇的情绪稍有缓和,我想引开话题,就说:“快到中午了,我去热饭菜。”
娇娇看了一下手表,说:“十一点都不到,热饭菜只是几分钟的事。”
我说:“我肚子饿。”
娇娇看了我一眼,把她带来的饭菜拿到病房外、走廊尽头的小灶房加热去了。
我们吃过饭,又喝了点茶,相对而坐,无话可说。
娇娇打破沉默:“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说:“我问什么?”
娇娇说:“你问‘你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后来怎样了’、‘邵右军最后是怎么死的’。”
我说:“我要上厕所。”
娇娇的脾气又来了:“你是故意的!你根本就不想听我说!”
我说:“娇娇,把这段伤心的往事埋藏在心里吧,何苦一定要讲给别人听!”
娇娇说:“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我说:“我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
娇娇大声说:“这不公平!你和张燕妮的事难道不是伤心事吗?你为什么要讲给我听?你为什么不把它埋藏在心里?”
……
下面是娇娇故事的续篇。
“我把沾了血污的内裤拿到厕所去洗。我妈进来了,不知她是被我吵醒的,还是她自己醒来的,问我:‘你来好事(注:女子事,指月经)了?’我答:‘嗯。’我妈说:‘不对呀,你上次的好事刚去了不久。’我惊慌地说:‘我不知道。’我妈急忙回了她的卧室。过了一会儿,我爸妈都来了,把我叫到客厅。我爸问我:‘你和邵右军都做了些什么?’我反问:‘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妈说:‘他把你背上楼的。’我问:‘他说过些什么?’我爸说:‘他说他明天要来求婚。’我妈问:‘今天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我说:‘他已经……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我妈一脸怒气:‘你把话说明白点!’我说:‘我已经被他……被他占有了!’我妈拍了一下沙发,骂道:‘这个流氓!’我爸说:‘都冷静点!’我说:‘如果他明天真的来了,我怎么办?’我爸妈相互看了一眼,想了一会儿。我爸问我:‘你觉得邵右军这人怎么样?’我妈插嘴说:‘这人有点靠不住。’我爸说:‘他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我妈说:‘谁知道是真是假?’我说:‘是真是假很容易搞清楚的,只要问问秦迪……只要问问关梅梅就知道了。’我妈说:‘如果他真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我不反对你们的事。只是我总觉得这人有点靠不住。’我爸说:‘我同意你妈的意见。至于那事儿嘛,他只是急了点。’这时滴滴也推门进了客厅。我妈对滴滴说:‘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回去睡觉!’滴滴赶紧转身回去。
“第二天,妈和我都向单位请了假,我爸和滴滴休暑假,都在家专等邵右军登门。大约8点半钟,我们听到了敲门声。我抢先开了门,本想痛骂他几句,没想到他一进门就向我单膝跪下,说:‘我的女神,我的爱!愿你把幸福赐予我,答应我的求婚吧!’我听了他的话,肉都麻了!我说:‘你是从那本小说里偷来的这句话?太假了!’他说:‘抬头三尺有神明,我发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正式向你求婚,请你答应我!’
“我爸妈出面了,让他进了客厅。大家都坐下后,我爸对他说:‘你说你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我有点不信,你那么年轻……’他说:‘年纪不能说明问题,我有工作证在。’他拿出工作证交给我爸。我爸妈仔细审阅过了,又递给我。我看见工作证上他的照片盖有钢印,连签发日期我都仔细看过了——没有问题。
“我爸又问了些问题,如‘你们学院开设了些什么专业’,‘有多少学生’,‘院长是谁’等,他都一一作了回答。
“他们三个的眼光都投向我,我明白,他们在等我表态。说实在的,我是喜欢他的,他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又是美院的老师……我只是不满他昨晚对我的不尊重,还顾忌秦迪的反应。我妈见我久不开口,就说:‘你只需说愿意,或者不愿意。’我点了两下头。我妈立即宣布说:‘娇娇说她愿意!’
“于是,我家就像过节一样,妈叫上滴滴开始在厨房忙碌,爸出去买菜,他们想好好招待这位未来快婿。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他,他极力向我献殷勤。我责怪他:‘你不该趁我醉酒时侮辱我。’他笑着说:‘这是上帝的安排。’我说:‘那——秦迪怎么办?’他说:‘我会给她一个交代。’我说:‘她跟你好了一年多,你就这么把她甩了,她会很痛苦的!’他说:‘我和她缘分已尽,这是天意,谁也拗不过老天。’他从茶几上水果篮里拿起一个苹果,说:‘我给你削个苹果。’……
“邵右军因假期结束,回他的美院去了。我天天盼他的信。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是不见他的来信,这在我家引起了恐慌。我妈朝我爸发脾气,说:‘我早说过这人靠不住,你们就是不听,把我的话当放屁!’我爸说:‘先莫吵,我明天挂个长途电话到他学院问问。’
“第二天,爸给××美术学院校长办公室打了个长途电话。那边说:‘邵右军是我们学院的美术老师,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我爸问:‘死了?他是怎么死的?’那边反问:‘你是他家的什么人?’我爸谎称:‘我是邵右军的叔叔。’那边说:‘具体情况可问邵右军的父母,我们不好直接回答你。’
“爸把邵右军的死讯带回家时,我跑回卧室大哭;妈气呼呼地摔这摔那;爸只是烦恼,不说话;滴滴一脸惶恐。
“爸向湖大领导请了假,亲自去湖北××美院了解情况。两天后,爸回来了,说:‘我们都不要为卲右军的死伤心,他该死!他是个色狼!他本来在湖北有老婆的,只是关系不好。这次从长沙回去,一到家就跟他老婆提出离婚,他老婆要死要活地大吵大闹。他大舅子动粗,为了给他姐姐出气,用水果刀捅了他一刀,没想到这一刀捅在邵右军的肝脏上。他被立即送往医院抢救,最终不治身亡……’我妈哭起来了,说:‘只是害了我们家娇娇一辈子!’”
我见娇娇又哭起来了,就说:“你不值得为邵右军难过,他的道德品质不好,他简直就不是人!”
娇娇说:“我恨之入骨,哪里是为他难过!他害了我了!我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妈急忙带我到外地一家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我打断她的话,说:“我已经听完了你的故事,再往下说就是画蛇添足了。”
娇娇也感觉自己讲累了,安静下来。我递给她一杯茶。
我想:“娇娇的故事讲完了,而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还有《洞房花烛》一章没讲。我无论如何都要讲给她听的,但现在不是时候——气氛不对。”
我们都心平气和了。娇娇陪我一直到天黑才回家。
初二下午,有位师傅从厂里给我捎来一封电报——我哥的回电。我谢过师傅,等他走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文来看,上面打印着这么几个字“张燕妮嫁人的事等我打听后再告”。
“原来我哥并不知道燕妮嫁了人!”我心里砰砰地跳,“我妈却知道!不会是我妈编造谎言来骗我吧?她想让我对燕妮彻底死心!等明天我妈从湘潭回来,我一定要向她问个明白!如果真的只是谎言,那么燕妮还是我老婆!”
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觉,尽想从前那些和燕妮在一起的欢乐时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