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不做声了,两只眼睛盯着我。我猜她是想看我将怎样发狂——我偏不发狂!
我也安静下来了。我料定她怎么也不会说出,是谁把这一切告诉她的,因为我已经问了她三次,她都避而不答。我虽然嘴上说‘燕妮不可能甩我’,但是心里开始相信,燕妮已离我而去!我想起了我和燕妮很小的时候在一起玩的欢乐,想起了我和她在汾河边的林子里的拥抱和亲吻,想起了我和她在迎泽公园南湖假山下私订终身,想起了我和她的那张合影……尤其是在我前不久重返太原后,与她在红烛下行大礼、喝交杯酒、一夜温存缠绵的情景,记忆犹新!而现在,她满怀委屈地跟着一个老头子走了……我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娇娇递给我一块手绢,我这才意识到,我在她面前失态了。我接过手绢,擦干了眼泪,呜咽着说:“我要回病房。”娇娇推着轮椅,把我送回了病房。
我对娇娇说:“今天过年,你回家去吃团年饭吧!”
她说:“那——你呢?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说:“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过年。”
她说:“我先回去,一会儿给你送年夜饭来。”
我说:“你刚刚送来的饭菜还剩不少,不用再送了。”
她说:“那怎么行!剩下的我带回去,再给你送热的来。”
我大声说:“你要是再来,我就要生气了!”
她想了一下,说:“好吧,我回去,今晚不来了。”
她走时把剩饭菜也带走了。我本来是想让她把剩饭菜留下的,见她收东西时手脚那么快,就没有说什么。
我不担心晚上没有饭吃,因为值班护士已为我们这些不能回家过年的病号预订了年夜饭,有鱼有肉。
娇娇走后,我坐在床上,还在流泪。我想:“这都是调回湖南惹的祸:我如果一直在太原,我和燕妮就不会这样凄惨地分手。她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儿,是为了拯救她全家,我没有理由责怪她!娇娇说她贪图富贵,是误解她了,娇娇不知道她家的苦难有多么深重!我割舍不下燕妮,是我与她之间的感情纠葛,我能帮她家解决经济困难吗?她弟弟和妹妹也够可怜的了,年纪还那么小,看着别人家小孩吃好的穿好的,心里哪能不羡慕!她妈病情不会好了,她爸还要在监狱里待好多年……燕妮的选择是理性的,尽管她绝不会甘心嫁给一个50多岁的老头儿!”
我突然想到:“娇娇怎么会知道我和燕妮的关系?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起过!她甚至知道燕妮已经嫁了人!她连燕妮不给我回信、退回汇款的事儿都知道!如果不是听她说了,我至今都不知道燕妮已经嫁了人!什么‘半仙’之类的鬼话,我才不信呢!”
我先是怀疑我哥,“也许是我哥写信给爸妈,然后我妈告诉了娇娇,”接着又觉得这不可能,“我哥自从我家搬到河西以后,从来不去市委宿舍,何况他不想搭理燕妮家的人,他怎么能知道燕妮把汇款退回来了?”最后还是觉得可能,“难道我哥是听四狗她妈说的?上次我哥专门写信告诉我燕妮妈在西山煤矿干的糗事儿,这消息来源就是四狗她妈!”
我恍然大悟:“是了!燕妮家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四狗她妈的监视。四狗妈告诉了我哥,我哥写信告诉了我爸妈,我妈告诉了娇娇,最后,娇娇告诉了我!”
我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四狗妈,跟法海和尚一样可恶!”
我决定发个电报给我哥,请他立即回电,证实一下燕妮嫁人的事。我拄着拐杖,出了病房,走到了医院门口。一位同病房的陪护人看见了,急忙阻止我:“你还不能走太多的路。你要买什么,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买去。”值班护士也看见我了,声色俱厉地呵斥我。我只好回到自己的病房。
下午4点多钟,滴滴来了,她送来了热乎乎的年夜饭,让我趁热吃。
我说:“我在这里预订了年夜饭的,我不让你姐来,你姐没来,你却来了。”
滴滴笑:“我姐说是强哥你要我来的,她说你‘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我忍不住嘿嘿地笑:“你姐编话儿哄你呢!”
她显得有点儿尴尬,但是还是笑着说:“我回去要揪她的肉!”
我说:“我倒是真的有事要问你。”
滴滴说:“你尽管问。”
我问:“你也听说过我在太原有个老婆吗?”
滴滴说:“知道一点儿,她不是你老婆,是你女友。她甩了你,跟了别人。”
我问:“你是听谁说的?”
她显然警觉起来,停了一会儿,说:“听我姐说的。”
“你是听我妈说的!”我说。
滴滴说:“早知道你会这么问我,我就不来了!”
至此,我搞清楚了两个环节:关于燕妮嫁人的事儿,我妈告诉了娇娇,娇娇告诉了我。下一个有待求证的问题是:是不是我哥写信来告诉了我妈。
我说:“小弟,我有件事请你代劳,我想发封电报给我哥。你在电信局发过电报吗?”
滴滴说:“我没有发过,但是我可以给你去发。”
我拿出笔和纸,写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了这样几个字“求哥立即回电证实张燕妮已嫁人一事附回电地址长沙市××厂二车间”,再加上我哥的收件人地址。我把字条和10元钱一起交给滴滴,滴滴走了。
过了1个多小时,滴滴回来了,说电报已经发了,并把找的钱和电信局开具的回执给了我。
我说:“小弟,时候不早了,你回家吧,你还要过河,还要走那么远的路。”
滴滴说:“你还没有洗漱呢。”
我笑了:“这些事儿我都能自理了,你赶快回家吧。”
滴滴把东西收了一下,走了。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同病房的都回家欢度春节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房里,回忆伤心的往事。一想到燕妮已不再是我老婆,我就流泪不止。
大约9点钟,娇娇来了。她又带来了饭菜,说“中午吃时再加热一下”。我们两个相对而坐,却找不到说话的话头。
我忽然想起,她对燕妮有误解,就说:“我想把我跟张燕妮的故事讲给你听,你愿意听吗?”娇娇点了点头。我就把我跟燕妮从小到大的交情,全说给她听了。我特别详细地说明了燕妮家遭受的苦难,并强调“燕妮现在的选择,不是她贪图富贵,而是她为了全家所作的自我牺牲”。娇娇似乎被我讲的故事感动,她掏出手绢擦眼。
娇娇说:“我也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我说:“你不用讲了,我不爱听。”
娇娇说:“我已听完了你的故事,你必须听完我的故事。”
我熟知娇娇的脾气,就不做声了。
下面就是娇娇的故事。
“他叫邵右军,是湖北人,个子比你高一点,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眉毛长长的,鼻子高高的。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秦迪的哥哥的婚宴上。秦迪是我最要好的同学,女的。同学中,她只邀请了我和关梅梅参加她哥哥的婚礼。那时我和关梅梅都没有男朋友,而秦迪已经有了,就是邵右军。
“秦迪和邵右军谈恋爱已经一年多了,如果不是因为秦迪年龄不到0岁,领不到结婚证,他们早就结婚了。
“在婚宴上,我、关梅梅、秦迪和邵右军坐在同一桌。秦迪特别关照我和关梅梅,同时也跟邵右军显得很亲热,拉拉拉扯扯不避嫌。他们俩用同一个茶杯喝茶。
“有一个星期天上午,邵右军一个人找到我家,敲开了我家的门。我妈听他说,他是我的朋友,就让他进了屋。当时我在画画。我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家地址,又奇怪怎么没跟秦迪一块儿来。
“他看了我的画,说我的画的‘风格跟张大千的一样’,问我是跟谁学的。我说‘我三岁起开始学国画,教过我画画的老师有七、八个’。他说‘我也懂一点,可不可以在这儿试试’。我听了很高兴,把他当成同道,请他赐教。他挥毫泼墨,很快就画成了一幅水墨画,题名为《洞庭之春》,还在画上落下了他的名字‘右军’。依我的知识,我认为他的画技高超,不同凡响。
我爸妈看了他的画,也赞不绝口。我爸妈硬要留他吃午饭,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吃过午饭,他说他‘很想到湖大各处走走、看看’,我爸妈极力怂恿我陪他一起去玩。我陪着他看遍了湖大的各处景点。他这人口才很好,知识又渊博,我开始对他产生了爱慕之心。但是我想到了秦迪,就给自己画了一条界限,言谈举止格外小心。
“下一个星期天,他又来了我家。这回他邀我去××公园游玩。我见他又是只身一人前来,预感到他对秦迪有二心。出于对秦迪的朋友义气,我婉拒了他。但是我爸妈却替我一口答应了。也怪我一时糊涂,我还是跟着他出门了。
“他似乎很有钱,一路上都雇三轮车。三轮车客座上只能坐两个人,因为他个子大,我们坐下去有点挤。我心里很不安,怕这个样子被同学,尤其是秦迪看见,就要求放下帘子遮挡着点,邵右军立刻伸手把帘子放下。我们在公园玩了一上午,中午邵右军又找了一家馆子请我吃饭。吃过午饭,邵右军还要换个地方去玩。我说‘我很累,我一定要回家了’,他雇三轮车把我送回了家。
“在公园游玩时,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湖北××美术学院的老师,现在放暑假,他来长沙叔叔家玩,‘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回校了’。他还说他虽然出生在湖北,原籍却是湖南临湘。他甚至对我暗示了他的年龄,说他‘比秦迪大5岁’。
“第二天晚饭后,他又来了我家。他邀我出去玩。爸妈听他说他快要回校上班了,就催我跟他出门。
“我们没有过河,只在岳麓山下嵘湾镇街上走。他找了一家小餐馆,说‘在这里歇歇脚’。他点了两个菜,要了一瓶葡萄酒。我说‘我刚吃过饭’,他说‘没关系的,我们只喝酒,好玩’。他一边喝酒,一边海阔天空地大谈中国绘画的名品大家。我很钦佩他的渊博学识。
“这次我喝醉了。我醒来时,发现我躺在自己家床上,时间已是半夜。我感觉下身很疼,伸手一摸,沾上了血。我马上意识到,是邵右军偷去了我的贞洁。我不敢惊动爸妈,轻手轻脚地到卫生间用水洗抹身子。在卧室换内裤时,滴滴醒了,问我‘要不要喝杯热水’。我说‘不要,你睡吧’。”
娇娇讲到这里,开始哭泣,讲不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