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转眼已经到建元三年春天。草原的天空一天天澄澈湛蓝,空气中渐渐馥郁起甘醇的青草芬芳。亦如这洋溢在张掖绿洲上每个族人眉眼间的喜悦。金微阏氏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终于给赫连都隆诞下幼子。慈祥的父爱似乎抚平了赫连棱角分明的轮廓,纵使是驰骋草原莫敢不从的他,此刻也只是一个喜得幼子的平凡父亲。只见他满眼慈爱地端详着怀中这粉雕玉琢的人儿——细腻白皙的皮肤、乌黑湛亮的眸子,粉嫩的小嘴,翘翘的小鼻子,像是经过雕琢一般,融合了金微和自己的所有优点。不禁道:
"我赫连也是有子室的了!"
喜悦之情不言自明。说着轻轻把孩子递给立于身侧的侍女,抱了去休息。转身走到金微的榻前。此时,刚刚分娩的金微面色渐渐红润,没有了方才的不适,虽是虚弱,但满眼是幸福洋溢的光彩。赫连看着柔弱的娇妻,不禁动容地侧坐榻边,执起金微的略显苍白的玉手,温柔道:
"微儿,辛苦你了"
"王爷,臣妾何德何能,得沐王恩……"说着便要起来行礼。赫连见势忙轻轻扶正了金微背后垫着的虎皮,又让她靠着别动,目光柔和道
"微儿,你刚刚诞下小儿,身子虚,不必拘礼了"金微霎时间只觉得被幸福的感觉包围,尽喜极而泣,缓声道:
"谢王爷,王爷可曾给孩子想好名字?"
"哈哈,这名字孤王是早就想好了的,就叫赫连浑合,好吗?"
金微缓缓颔首,烟波流转,满眼欣喜"王爷起得名字自然是绝好的,"浑合"意为英雄,我们的孩子自然会像王爷您一样,是叱咤草原的大英雄。"
正在谈笑间,帐外有侍从禀报道"参见王爷,禀报王爷,有西汉使臣游历至此,闻王爷喜得王子,特来拝祝献礼。"
赫连闻声即收敛了心神,掩去方才满脸温馨宠溺的颜色,转而王者的气派和*,起身微整藏蓝的裘袍,挟起大红的幔帷,阔步前厅。
"着人以礼相待,邀其同贺…。"
金微倚在榻上,目送赫连高大英挺的背影--他身姿修长、气宇轩昂,王者气派浑然一身。而他温柔真实的那一面却惟独给了自己,不禁心中无限温暖安和。只为了他,做什么都是值得了罢……想着,却觉得着实累了,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右贤王的帐营内张灯结彩,侍者往来穿梭好不忙碌。夜幕一点点降临,点点繁星渐渐抖落在湛蓝的玉盘。只有在这辽阔的绿野上才看以看得到这样清亮的夜空吧,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穹庐中的星辰……立于贤王厢毡前的少年仰首瞭望,胸中一片浩瀚的志向。他就是张骞。他是汉武帝得意的使臣,更是武帝的眼睛、武帝的腿脚、武帝的知己。
自建元元年以来,汉朝日趋强盛。世人常以"秦皇汉武"谈论古来帝君志向,可见此时虽然尚未及弱冠的刘彻已然不可小觑。宫围朝野历代纷争,而年仅十九岁的他已然明志"攘外必先安内"。匈奴贵族的强大日益成为疆域北沿的威胁。平定万里河山,必先知己知彼。武帝听到有关大月氏的传言,就想见识这外邦强国,又考虑西行的必经道路还处在匈奴的控制之下,于是公开征募能担当出使重任的人才。公园前138年,张骞"以郎应募,使月氏"。武帝初见张骞,十五岁的少年意气奋发立于朝堂,一身青衣素袍,样貌虽显文质,但眉眼间却是和他年龄极不相衬的冷峻和睿智。亲面君却王不卑不亢,谈吐自如。看到此处武帝心中已然有了把握。或是年龄相近,这对君臣竟然把酒言欢聊了彻夜。谈论治国之策、礼贤之道,处处无不相合。西行之路固然艰险,但武帝却未赐张骞确实的官职,可见千古圣君贤臣都是应运而生,断不会为了市井名利计较吧。若不然,像堂邑父这样闲淡的智士又怎么会甘心跟随张骞,任由驱策左右,忠心耿耿。
夜幕笼罩四野,右贤王营地的灯盏和篝火渐渐明亮。往来拜祝的族人纷拥而至,处处欢声笑语,爽朗畅快,倒不像未央宫中的宴席那样拘谨。张骞正沉思间却听到身后堂邑父微微颔首抱拳道:
"公子,右贤王派了人来请,恐是要开宴了。"
"哦,尽看着这草原夜色変痴了。叔公可安排妥当礼送的织锦绣品,隧至宴席罢。"
"这些琐事,自然早已妥当了" 堂邑父应声之余,也随着张骞跟从引路的侍从而去。这老仆少主似乎并无游历在外寄人篱下的局促,反倒处处怡然,持重得很。
行至帐下,侍者宣"汉朝侍者到"。张骞稍整衣着,应声而入。剑眉星目、肤色略白,一根白玉簪挽起青丝,几分利落淡雅不言自明。袭青色曲裾深衣,宽袖长襟,下摆一排密裥裁剪成月弯曲状,更显几分张弛有度、潇洒超脱。只见他颔首抱拳,微微勾起淡然的薄唇道:
"汉朝使臣张骞,拜见右贤王,恭祝贤王幼子诞辰。"说完轻轻一福,接着命人把成匹的上等织锦抬进,道"区区礼品,望贤王笑纳。"
右贤王一身喜气的暗红棉袍,此刻自然是笑上眼眉。但一双凌厉的深瞳,却是不危自怒,震慑人心,俨然不可亵渎的庄重。身后王椅上衬着稀有的白虎皮,连眼睛都活灵活现,更表明了部落的强盛。张骞这样想着,不禁心中担忧…却听到赫连爽朗威严笑道:
"汉朝果是礼仪之邦,给使节赐席。"
说完便有侍者引着张骞主仆至席下,坐于王席侧,一人一桌,上陈牛羊肉品,马奶美酒,倒确实是一番异族风情了。举杯同贺后才闻各部族族长、首领,纷纷向着赫连举酒言贺,豪爽之至、畅快之至。美酒三旬,众人兴致更盛。忽而一阵环佩叮咚,一美貌少女遂行至帐中双手内合翩然行礼,霎时间鼎沸之声全无。四座无不惊艳于这少女出凡美貌,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而张骞亦未想到,这蛮荒之地,却能养育这样的天人之姿。看她肤白胜雪,恍如美玉,一双潋滟乌瞳轮廓深陷,琥珀色的秀发柔顺蜿蜒,却比中原女子平添无限魅惑。想着想着竟然挪不开视线。直盯得那厅中的人儿也略有察觉,稍一侧目,眼神便轻轻相遇,似要从此粘合,断不开了一般。堂邑父佯装轻声微咳,才把张骞这脱了壳的魂儿叫回来,骞亦觉得失态,忙收了视线。端起银碗就是大口的奶酒,甚是辛辣,却让思绪顿时清晰。一旁的堂邑父,抿唇微笑,似不曾想过这冷峻老成的少年,终和其他男儿一样擅于钟情。落月慌忙落空的视线,无处迎合,顿时双颊绯红。右贤王笑着将这瞬间纳入眼帘,清了嗓子朗声道:
"此乃小王长女落月,擅于舞艺,且献一曲,众人同乐罢"
众人闻言皆一片恭维之声,和向往之色。
这一年落月正值豆蔻年华,虽然体态尚未显婀娜,但已然初露端倪,难掩出众姿容。着一袭雪白对襟袍服,衣袖细窄微露一段莲藕般嫩白的手臂。腕间挂一串鲜红欲滴的念珠,通透轻盈更衬得肌肤胜雪、薄如蝉翼、吹弹可破。她低眉浅目,眼波流转。耳饰一对族人特有的银质勾花大环,金色的云鬓后垂,尽显异族女子的妖娆。一阵悠远空瑟的胡笳之声奏起,只见那及地的长裙伴着这轻幽深远的胡笳之声忽而如流云一般一片一片荡去……忽而旋转,忽而跳跃。在这"静如处子"和"动如脱兔"之间游刃有余,宛然琼楼玉宇中幻化出的翩翩仙子,似要乘云而去。
四座寂静,只听得频频轻赞。位坐于父亲侧座的贺遂巴达马眼神迷离神往,竟忘了端至唇畔的美酒还盈盈满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