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战事分攘,打的难解难分,宇文豫已然没了办法,自己亲自率队,也不过换来了短暂的优势。
片刻之后,那道犹如传送门一般的城楼不断的冲出兵马,将宇文王爷和他那铁骑硬生生给挡了回去。
就在战事重新陷入焦灼的当口,最内端城池之内,一个步履蹒跚,极度虚弱的人影正提着一颗首级艰难的前行着。
喊杀声越发的刺耳,那人急切的加快了步调,勉强上了十数个台阶,就在城楼之上喊杀声欲裂的时候,那人倏然将手中的首级悬在腰间。
这人便是陆钦,重伤之下,只见他吃力的攀爬而上,几次都险些坠下,再加上肩胛骨和臂膀上有伤,费尽周折,最终终于奔上距离城头咫尺的地方。
陆钦咬紧牙关,解下了腰间悬挂的慕容天子首级,狠命一挥,将那东西抛向了上方,整个身子一沉,轰然坠落到了地上。
幸亏身边的飞蛇卫及时赶到,这才呈住。
一道弧线自内城闪过,跌落在了城头西秦军士的面前。
看到此物,那些负隅顽抗的守城军士陡然一惊。
须臾之间,一个苍白的声音传来:“敌皇…首级…在此!”
自家皇帝就这么被人在背后干掉了,任谁能不惊慌。
恰在这时,城外涌进了一票人马,为首者正是建康王伊谨。
一马疾行,来到城下,勒住马脚倏然将一团物品扔到了城头,随之大喝道:“伏虎将军银面具在此!敌首已然伏诛!闲杂军卒再抗无益!”
此言一出,上下哗然,干戈瞬间定了,西秦兵马兵败如山倒。
元慎和伊韶重伤,伊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陡然一惊,赶忙赶了过去,在确认没有性命之危后,这才放下心来。
伊谨这边刚刚向宇文豫呈送了伏虎将军的首级,心中猛然想起,自打回到城内,有个人一直没有露面。
“陆钦呢!”
伊谨眉心微蹙,对着身边的亲兵问道。
“回禀主公,小的已经吩咐派人前去搜寻,陆统军并飞蛇卫人马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怎么会……”伊谨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阵惊慌的喊声自殿外传来:“主公,陆统军,怕是不行了!”
“什么!”伊谨闻言倏然跨出门去,大门之外,数名灰头土脸的飞蛇卫军士抬着自家统领来到了主公身边。
“陆钦,你没事儿吧?”伊谨再也顾不得什么王爷身份,赶忙上的前去,看着自己的得力干将那一身血迹,失声的问着,扯下了袖布,牢牢按在陆钦伤口之上。
陆钦昏迷不醒,伊谨抬眼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医士!”
伊谨派人遍寻城中医士,为陆钦医治。
一名老迈的西秦本地医士在看过之后,伊谨赶忙上前询问:“医士,我这兄弟境况如何?”
“已故国主的剑上淬有毒汁,虽然不足以致命,可是但伤口会因此难以痊愈,西秦之地本就湿寒,医士也是才漏,如果不能尽快回转上国,恐怕终究难逃…”
“难逃什么?”
伊谨有些失惊,医士赶忙拜伏于地:“在下不敢说!不过用些草药,应该可以支撑到回转长安!”
伊谨放过了医士,转回头来,坐到了榻边,攥住了陆钦的手,双眼变得微红,良久,讷讷自语道:“兄弟,你陪着我从大兴来到这北境,期间出生入死,你都毫发无损,如今,万万不能弃伊某而去!”
说着这话,一幕幕曾经的经历闪过心头。
此番一战,折损了不少人马,可是他都不在乎,就连自家义兄伊韶受伤,都没有如此惊诧。
想来也对,昔日自己濒临绝境,来到北境,身边仅有五人随行,一路从白身坐到了王位,都是这几个人的功劳,虽然常以主仆相称,可是在他的心中,早已将朱离等人当做了手足兄弟。
“秦炔!对,秦炔!”伊谨宛如想到了救星一般,猛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路引官何在!”
“末将在!”门外一人应声而入,伊谨头也不回的问,“此处距离沅州大概几天的路程?”
“回禀王爷,十五日!”
“赶快安排,将陆统军送过去!”
“诺!”
为今之计,留在这里耗时间只会让手足殒命,最好的办法,唯有将陆钦送到沅州,这里的事情有自己便可,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什么人帮忙。
伊谨攥着他的手更紧了,长舒一口气道:“兄弟,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
当夜,便用特质的车驾,装载着陆钦,连夜送出伏俟城,沿着东西二秦直奔长江而去。
为了以防万一,伊谨专门为附近敌境各处城池,若有阻拦者,军法从事,若有伤及者,株连族人。
更要命的是,若是不加以配合,死在哪处城池,天兵到日,全境殉葬!
……
伏俟城一战,北安军马死伤两万余人,西秦人彻底拜服,再没了抵抗的能力,在象征性的收走了数万牛羊贡币之后,宇文豫与伊谨二人连夜草拟了一分文书,以西秦世家中最弱的朗申一族作为新主,国号也由西秦改作了子安。
大安子国既定,横行了上百年的西秦,就此破灭,慕容氏从皇帝到臣民,尽数被朗申家驱赶到了漠北,至此不再回还。
为了以防万一,在接下来的数月之内,大安留下了万余军马,帮衬着子国拆除原有的伏俟城,在清湖东阙建造新城。
内怀三城对于大安亲征的两位王爷来说简直是个噩梦,更有不计其数的军兵惨死其中。
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任由发生第二次,这就是伊谨和邺王心中所想。
一切安排妥当,与扶持的世家达成一致,北安军马如约退出。
归途之中,伊谨一直在暗中窥测着宇文豫的神色,或许是因为恼火的缘故,这位实为摄政之臣的王爷一言不发。
伊谨明白,他这幅模样,定然实在琢磨如何修理郭焱。
洮州距离伏俟城并不远,跨过山路再走上些时日便到。
“如今四境已然平定,他,应该真的会对郭国丈动手了!”
伊谨这样想着,没有言语,他在等,等接下来邺王如何发难。
洮州城,回城之前,早已经命人回来通报,郭焱引着官军文武出城等候。
大军正午方到,自城外停驻,宇文豫率着众将来到城前。
仆一见面,郭焱赶忙躬身拜伏:“罪臣郭焱,参见邺王并建康王!”
伊谨正要回话,却猛见身边宇文豫神情不对,面色也有些阴沉。
“难到这就开始了?”
果不其然,只见宇文豫想也不想,便对着身边副将喝令道:“来呀,把郭焱绑了!”
这句话伊谨已经听了第二遍,这一次,却没有阻拦,军士上得前来,左右将国丈挟住。
郭焱并没有抵抗,虽然面如土灰,却是一副认罪伏诛的样子。
随行的文官见状赶忙帮着告饶:“王爷,西秦初胜,若是此时抓人,恐怕伤了锐气!”
“多嘴之人,若再多言,连你一块论罪!”宇文豫态度决然,那文官正要开口,却被伊谨以眼色制止。
文官会意,没了声响,宇文豫冷冷的道:“暂且押下,等到明日问罪!”
“诺!”
左右应诺,押着郭焱去了。
大队人马回营休整,宇文豫也与建康王一道赶往洮州府衙。
这一仗打的人困马乏,一股疲惫感油然而生。
来到了府衙,两位王爷相对坐下。
侍者奉了香茗,伊谨先替宇文豫倒了一杯,由自己斟满。
“王爷,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指点!”
宇文豫失笑:“伊兄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有什么但问无妨。”
“此番,国丈爷不知打算做何趋处?”
这个话题使得宇文豫一怔。
并不是因为他不知如何是好,而是打心里想置国丈爷于死地,却苦于无正名之势。
眼见着他半天不言语,伊谨淡然一笑:“想来,王爷是想让他彻底消失吧?”
宇文豫神情复杂的看着伊谨,只见他悠悠的补充了一句:“眼下又不知借用个什么由头?”
“伊兄的意思呢?”
宇文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了这么一个疑问,不得不佩服,球踢得很漂亮。
“郭焱此人,也算是忠厚之人,率兵于此,苦苦坚守,方有后续伏俟城之大捷!若是杀了,恐怕于太后薛氏和幼帝那里没法交代。”
伊谨说罢,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当然,他的生死,多半还需要王爷定夺,伊某,不过是提供些参考而已。”
“好,跟他要有什么交代?”宇文豫不屑的神色让人不由得一惊。
一经试探,与自己所想吻合,便也没再说什么。
“若是没有它事,伊某就先行告退了,近日疲乏,如今得闲,好好歇歇身子骨。”
“好吧,既然如此,且回去好好将养,晚些时候会有人送饭食过去!”宇文豫顿了一顿,“明日巳时,堂审郭焱,别迟来了!”
“好!”伊谨说罢,行礼后转身去了。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宇文豫感觉自己的心里很不痛快,这个人虽然还是与自己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可是不难感觉得出,两心,已经出现了难以挽回的隔阂。
夜幕悄然而至,洮州城内,天牢。
郭焱被拘押的所在,由于还没有庭审,虽然被抓了,却并没有被五花大绑,只是换了一身囚服而已。
天牢暗堂,一个短衣小毡帽的男子走了进去,剪短的攀谈之后,将一只拳头大的钱袋扔在了狱吏的桌上。
狱吏拿起了钱袋,乜斜着小厮,仔细掂量了一阵,叮嘱道:“看归看,可别给我们哥几个惹出什么乱子!”
“那是自然,三刻之后,进来叫人便是!”
须臾之后,狱卒不见踪影,短衣小毡帽的男子朝着门外勾了勾手,不多时,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二人擦肩而过之际,斗篷人低声吩咐道:“若是有人来了,三声枭鸣便退。”
这个暗号合情合理,天牢处在僻静之处,野物出没很正常,来了生人,自然而然便会发出些声响。
有些事情,只需要通禀便可以,没有必要往自己身上扛,毕竟,人的命很宝贵。
斗篷人步调沉稳的向里走去,脚下步履发出沉沉的声响。
“何人?”
郭焱陡然警觉,坐正了身子,沉声喝问。
那人没有说话,径直来到了牢门边上。
“怎么?来都来了,还怕被人认出来不成?”郭焱没有畏惧,有些憔悴的面上反而显出了一丝从容。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能出现的,无疑是一些前来取自己性命之人,毕竟,这一次,他在某人的态度之中,嗅到了一丝苗头。
“郭国丈,别来无恙啊。”
一听这声音。郭焱心头没有沉下,反而一喜。
“原来是…”郭焱忽然间停了下来,不过态度依旧亲和:“第二次了,你我兄弟还真是有缘啊!”
“国丈,咱们长话短说,此番可有脱身打算?”
郭焱闻言一惊,那人将斗篷褪下,一张俊面显现出来,正是伊谨。
郭焱整个人凑了过来,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伊老弟,可曾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你这次,怕是时日无多了。”
伊谨一语中的,正和郭焱的想法。
“宇文豫…”
伊谨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没有再提及此事,而是悠悠的说了另外一句,“如果挨到明日堂审,切记缄口不言,正常认罪便是。”
“为何,那岂不是任人宰割?”
“如果真的要付出一些东西,那就不要吝惜!”伊谨说的很直白,“若是明日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可以答应你,保你一族荣华平安,包括薛棋,和你的义孙,宇文嗣。”
这句话说到了郭焱的心坎里,国丈这辈子无儿无女,只有几个有血缘关系的外甥,这才收了薛棋为义女,其实成为国丈不过侥幸之举。
对于宇文嗣那孩子,更是亲如血亲,奉若至宝。
自己身死,举家可保,尤其是听到了包括了一旦篡逆必死无疑的外孙,为了他,自然是什么都可以承受的,包括自己的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