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芳娥高兴地跟随可贵入了洞房,子昂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欣慰和轻松。喜酒喝得多了些,不禁又想起与香荷入洞房的情景。正好父母和岳父母多日不见,想晚间回米家住一宿,便不着急回山庄,想回家与香荷亲热。可多日娜想跟他一起回山庄。他现在就怕她再闹出什么把戏,便说自己不回山庄,让她也在家陪母亲住一宿。多日娜不悦地离去,他忙去几个姨姐桌上把叫香荷回家。嫂子们都认为他在躲酒,见他又嘿嘿地笑,知道他没少喝,就也催香荷陪他一起回家。
到家一进屋,他就笑嘻嘻地搂着她说想要生儿子。她不愿大白天地办那事,见他真的醉了,就哄他先睡一觉,她去西屋把豆儿哄睡的。
他一觉睡到天色暗下来,正好格格夫人和津梅刚做好晚饭,便陪着父母和岳父母一起吃。但父亲还在生他的气,对米秋成和格格夫人说他不该让个外人管山庄。津梅一听忙替子昂说话,说:“婉娇ting能张罗的,要让我干是不如她。”格格夫人埋怨道:“那你就是吃闲饭去了?”显然是不高兴她没有替香荷管家,但守着子昂和亲家也没多说。子昂更生父亲的气,吃了一半就说中午喝酒喝的头又疼,便自己回西屋了。
夜里他又来了精神,弄的香荷哭哭唧唧。过后他又担心山庄里的人,好在爹和多日娜都在镇里,婉娇、芸香都不会受到屈。
昨夜又下了场秋雨,气温又降了了许多。吃过早饭,子昂要带父母和津梅回山庄,先将母亲搀上马,津梅随后也骑上去,他在下面牵着马,周传孝便默默地跟着后面。
路上有些泥泞,林子中的树叶又落下很厚一层。拐过刻着“龙封关山庄”的大石头,子昂一眼望见婉娇这时正站在山庄前的道上朝这边看,心一下提到嗓眼处,说:“不会出啥事了吧。”母亲在马上也担心,让扶她下马,他只让津梅下来牵马,自己飞跑过去。
到了婉娇跟前,他急切地问:“站这干啥?有事儿?”她埋怨的口吻道:“一出去就一天一宿不见影儿,来个生人儿,俺们都怪害怕的。”他一惊问:“谁来了?”她说:“亚娃的兄弟来了,说你抢了他姐。来好几个呢,都可凶了,吓得俺们女的都不敢出屋了。”他不安地朝庄里望,只瞧见油坊跟前有几个准备干活的雇工,问:“他们现在在哪?”她说:“让亚娃领屋去了。”他又问:“他们咋找到这儿了?谁领来的?”她说:“给咱干活的呗,他们在山外头碰着的。他知道你叫啥,说他姐在你跟前儿,干活儿的就把他们领来了。”他怨不着干活的,又问:“你说他带人来的,带什么人?”她说:“来揍你的人。”他听出她在逗他,说:“那他还不知我是王法,王法他也敢碰?”她依然样子认真地说:“人家带枪来的,你真不怕?”见他又不安的样子,她突然笑道:“怕了吧?还王法呢!没事儿了,亚娃已经把事儿说开了,领去认妈了。亏了你刚才没在,要不你俩碰上,没准儿还真得动手儿呢。”他暗舒口气道:“那也不能啥都不说就动手吧?亚娃能说明白,我就说不明白?咋的?你想让我挨揍呀?”说着爱怩地捏她一下脸蛋儿道:“你真吓着我了!”又低声道:“看我今晚儿看我咋揍你。”她见子昂爹妈和津梅在后面,提醒道:“别在这儿动手动脚的,你后面还有人呢!”他见后面的人还有几十米远,就又小声道:“你也是我媳妇儿。”她嘴一撇道:“我掉贼窝了!”说完转身走了,她不想和子昂他爹碰对面。
若玉屋里这时有五个人,除了若玉和亚娃,还有三个商人打扮的僄悍青年。若玉和亚娃显然刚哭过,见子昂进来,若玉忙打招呼,又对一个青年说:“虎子,这就是子昂,妈的大恩人。你俩同岁,可他生日比你大,你得管他叫哥。”虎子便是小时拿亚娃当娘的弟弟秋虎。秋虎面相很凶,但并不丑,这时也很客气,冲子昂一抱拳道:“多谢哥哥,没哥哥帮着,兄弟这辈子也想不起亲妈啥样儿。”跟随秋虎的两位也向子昂抱拳致谢。
子昂还礼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若玉就愿听子昂这么说,一边抹去眼角的泪一边对秋虎说:“子昂是真拿俺娘俩儿当家里人,就是要能联上亲戚就更好了。”子昂、亚娃都明白她的意思。亚娃一边捅下母亲,一边羞涩地看一眼子昂。子昂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了笑,想看亚娃又难为情,但抬头时还是忍不住看她一眼。
这一切都被秋虎看在眼里,脸上透着复杂的表情。子昂忙缓解尴尬气氛,对秋虎说:“早就听说你的大名儿了。”秋虎说:“不过是带弟兄们混口吃的。拉绺子,没大名儿。”“拉绺子”是句黑话,子昂已经和铁头学了不少,这时他以为秋虎有些话不便让母亲和姐姐听明白,就也试起他所学的春口,即黑话,都坐下后又说:“听说你和小鼻子开克呢,响儿!一直想和你碰盘呢。”他说的意思就是“你在和日本军队打仗,很佩服你,我一直想和你认识”。秋虎笑道:“还是个相家呢!回到娘家了,想唠娘家嗑儿。”也是黑话,“相家”是指内行人,“娘家”是指自家人,意思是“自家人就不用打哑谜”。子昂不由得瞅了瞅若玉和亚娃,秋虎又笑道:“刚才唠过了,没事儿。”亚娃笑着问道:“你俩说啥呢?”秋虎说:“没事。”又对子昂说:“当时就是为出口气。开始也没想和他们打,还想去当皇协军呢,哪知道这帮鬼子太阴损,明着是招兵,实际是报复咱们中国人,谁进去都是死,死得惨。我俩弟兄都是让她们塞冰窟窿里了。”子昂为日本人以招兵名义杀害中国人感到愤慨,也恨那些愿为日本人端枪的中国人,但又不想让秋虎难堪,说:“他们就是真用咱们,咱也不该给他们做事。我二哥也给日本人做事儿,可他原来就是这的警察,为了手下一帮兄弟,也是没法子。”秋虎还是有些难堪道:“都是为了混饭吃!”子昂问:“你那去当皇协军的人挺多吗?”秋虎说:“光五卡斯那小地上就好几百号人报名。可日本人说就要在东北军里干过的,还得和日本人打过仗的,说这样的会打仗,拉出去就能用。可谁也没想到日本人是报咱东北军的仇。日本人刚打进来那会儿,有不少东北军和日本人打,后来都给打散了。日本人也死不少,他们想报仇,可不少东北军都变成老百姓了,他们就想出这个损招儿。那阵是满街贴告示,说只要和日本人打过仗的,过去的事儿既往不咎,只要愿意为他们效力,每月都发给现大洋。还真有不少东北军去报名的。也有些没当过东北军的,也想去赚大洋,就去骗日本人,说他在东北军里搁哪和日本人打过仗,说的跟真事儿似的。日本人相信了,就给他们发枪发衣裳。后来我们就觉着不对劲,日本人招了那些人去,可天天总是那么十来个在街上晃。更奇怪的是,这十来个人总是换,先去的没几天就再也不露面了。去一问,说是调到别的地上了。我就是不信,调到哪去也得回趟家吧,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信儿了!直到第二年大河开化我们才知道,这些人都被日本人弄死了,都是绑着的。那场面,谁见了都瘮得慌。我们那条河叫蚂蚁河,后来都叫它死人河。咋的呢?冬天日本人把这些人偷着塞进冰窟窿里,等开了春儿一看,河里到处都飘着死人,全都泡囊了,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了。可我有个兄弟身上刺的龙我认识。就这么着,为了给兄弟报仇,我们先偷偷弄死几个日本兵,搞了几杆大盖枪,又弄了些猎枪,明着和他们干起来了。头一把是抽冷着打的,一把就干掉十多个。后来干不过他们了,我们就进山里了。”子昂很感慨道:“你们真不简单!那你们有多少弟兄?”秋虎说:“开始有一百多,后来死了一些,又跑了一些,现在还有六十多人。山里吃的住的都不舒服,镇上日本人看得又紧,可事儿已逼到这份儿上了,就得硬着头皮干了,也都是抽冷子到镇上干一把,顺手抢点能活命的。”
子昂听出他们很需要补给,并决定帮他们,一方面是希望他们坚持和日本人对立,再一方面秋虎是亚娃的亲弟弟,便说:“不瞒你说,我也打过鬼子。可牡丹江那场仗我受伤开了小差,也是不报什么希望了,就来这做起生意。和你们比,我挺惭愧。但只要你有胆量和他们打,我可以在钱上帮帮你。这样,我先给你备两千块大洋。”若玉对秋虎说:“子昂可趁钱啦!”子昂说:“钱不是我一人花。咱家虎子干的是正事儿,我花多少都舍得,平常过日子够用就行。”
秋虎和那两个弟兄一同向子昂抱拳致谢。子昂回了礼,又对若玉说:“晌午我和弟弟,还有这两位朋友在这头儿吃,你和我姐做点好吃的,我想吃你们亲手做的,缺啥东西就到芸香儿那儿取,我这就去和她说。”然后让秋虎他们先炕上休息,转身出屋了。
他去找芸香只是借口,主要是一下子要用这么多银圆,他得在不让他和婉娇以外人知道的情况下,回他的桃源斋里取。他现在已对藏宝处所又进行了伪装,炕梢的洞口处放着一个长条大柜子,柜上有门上着锁,里面装着被褥、衣物,进那窖里前,得先取出被褥和衣物,再掀起柜底的几块木板,然后人钻进去。
他先去找了婉娇,只说有事,让她随他去桃源斋。她只是会意地一笑,又对炕上和丹青、丹红、丽娜一起玩的玉莲说:“你看着她们玩儿,不行打仗,我和你大舅出去一下。”玉莲正和丹青玩编花绳,只是“嗯哪”一声,头也没抬。
朝自己屋走时,子昂小声对婉娇说:“亚娃她兄弟是抗日的,咱给他备点钱。”她问:“备多些?”他说:“拿两千吧。”她惊讶道:“这么多?”他看着她问:“心疼啦?”她显然不悦道:“都你的钱,你想给多些给多些,我心疼顶啥用?”见她不悦,他爱抚地摸一把她后背道:“听我说。”她立刻秀姿一扭道:“别乱摸,让人看见。”他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俩又说:“我现在就盼着有人和日本人打仗。”她笑着问:“你咋不打呢?”他说:“想打,可我舍不得你们。那咱就出点儿钱吧,也算抗日了。”说着进了他的院。
她还是不悦的样子说:“你不是奔着亚娃给的吧?”他一边插门一边说:“又瞎说!一会儿就罚你!”回身又一把搂住她说:“昨晚儿在那头又梦着你了,现在就想稀罕你,赶紧的,现在就是个好机会。”说着搂她进了桃源斋。
他亲她一通又为她解衣服。她由着他解衣,笑着问:“香荷儿又受不了你了?”他一边为她脱衣一边说:“她太娇气。昨晚儿想你想了大半宿,都要爆炸了,快帮我治治,要不在里头老太碍事儿。”她打他一把道:“去,要治找芸香儿去。”他嘿嘿一笑道:“你治的好。”然后在在她双乳上亲吻起来。
一气云雨过后,两人急忙穿上衣服。他又倒出柜里的其它东西,掀起柜底的一块宽木板,露出那个洞口。她拦住他说:“你身上还有汗呢,歇会儿再下去。”他顿了一下说:“我把你锁屋里,一会儿你下去,拿两千上来,我答应人家了。”她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答应,他便又去会秋虎了,顺便又去灶房告诉芸香,说他中午和秋虎他们一起吃,单独开火,让她从灶房内留出一些肉和菜等人来取。
要吃饭时,子昂和秋虎等人正围坐在炕桌前喝茶,铁头和春山找到这里,他们是来提货的。从打山庄油坊开张又有了马帮,米家粮食店又增加了油、盐、杂货等项目,但门面还是原来的门面。子昂原想挨着粮食店往东再开个杂货店,但要开就得多个自家人里外张罗。香荷身边有豆儿,自然不愿出这个头,尽管都说这买卖是给她做的。津梅虽然可以顶起来,但她不想再回到父母身边,宁可在山庄帮子昂喂猪,自然是为了与春山见面更方便。米秋成从心里愿意把自家的买卖做大,但又担心有人怨他抢生意,便决定摆小摊似的在粮食店内经营一些居家用必需品,不过是为左邻右舍提供些方便,也能挣出几口人的吃喝。
春山、铁头每次从外头回来都要到山庄与婉娇对下帐,去了外购花销,将剩余的钱都交给婉娇。如此,婉娇便可随时掌握粮食店所用本钱和所赚利润。等到秋收时,米家田地里打下的粮食都一并运进山庄,黄豆榨油,玉米磨面。黄豆榨出的油大部通过马帮外售,榨油、磨面后的豆粕、麸子都作为牲畜食料还能卖出七八层的黄豆价。还有山庄里养猪、养鸡、种菜等盈利和节支,一年下来,还是剩在山庄里的多。婉娇可谓周米两家共同的大管家,只是没有明着说而已。
子昂先将秋虎等人和春山、铁头互相介绍一番,彼此都抱拳施礼。铁头显得兴奋,声音宏亮地对秋虎说:“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一直就想认识你!我替我九弟带马帮,就怕路上遇见你们这些好汉不给情面。”秋虎已对子昂钦佩不已,这时见了他的连襟和结拜哥哥,忙说:“小弟不敢。一看五哥就是条汉子,往后在外真要遇上,兄弟还得为你们保驾护行呢。”
听着他们唠得热闹,若玉进来说:“一会儿你们一块儿吃吧,我再加几个菜。”子昂点下头,让铁头、春山脱鞋上炕。铁头说:“外头还有好几口子呢!”春山说:“子昂,急着来找你就为这。外头那些,是我表哥一家,从依兰过来的,一直靠种地吃饭,可现在地都没了。本来他家地不少,可日本人占了依兰后,又来了伙儿买地的,叫东亚劝业株式会社,都是日本人。这帮玩意是真欺负咱中国人,逼着中国人把地卖给他们;听说日本现在开始移民了,移过来的人也种地。说是从咱手里买,实际就跟抢一样;一晌地本来值一百多块,可他们才给几块钱,不少家一晌地就能捞着一块钱,可咱就靠地吃饭的,没地种咋活呀?想种地也能种,你得到日本人那里租地种。卖一晌地一块钱,可租一晌地得好几十块,实在是没法儿活了。这不,我表哥他们就奔我来了,连房子也卖了,表哥表嫂让我来求你,想来你这儿找点事儿做,能挣口饭吃就行。”子昂气得骂道:“这帮狗日的!”忙又解释道:“我骂日本人。他奶奶的,他们那个株式会社也多,没他妈一个干人事的!叫我就不卖给他。”春山说:“你不知道,他们那些种地的可不是一般人,手里都有家伙,咱再吃亏也得受着,要不人就说你是反满抗日的,打你个半死是轻的。”子昂无奈道:“让表哥他们留下吧,把空房子给他们一套。”春山高兴道:“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子昂嗔怪道:“你跟我还这么外道?走,我去看看他们,别让他们在外头站着。”说着出了屋,春山跟在后面。
春山表哥一家都站在院门外,一共六口,是一对夫妻带着两双儿女,都穿得破旧,还有几套旧被褥。春山向表哥一家介绍子昂道:“表哥表嫂,这是大当家,我小连桥儿。大当家答应留你们了,快谢谢大当家。”那表哥表嫂很憨厚,也都比春山大些,听春山这一说,立刻都为子昂跪下谢恩。子昂不悦道:“这是干啥呀?”忙去拉表哥表嫂道:“快都起来!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样儿。”拉起表哥表嫂,又要去拉那两双儿女。表哥忙拦子昂道:“让孩子磕个头吧。”然后一一介绍道:“这是俺大闺女,叫大丫儿,今年十四了。大丫儿快给大当家磕头!”大丫儿便磕头,只叫了声“大当家”。子昂打量她,模样虽不很俊,但一身带着补丁的粗布衣服仍让他心怜,忙拉起她道:“往后管我叫叔。”大丫儿又鞠躬叫“叔”。
表哥很激动,继续为子昂介绍说:“这是俺二儿闺女,叫二丫儿,十二了。”二丫儿也忙磕头叫“叔”,也被子昂扶起来。后面两个都是弟弟,大的叫大年儿,年十岁,小的叫二年儿,刚八岁。”
子昂亲自将春山的表哥一家安排到一套还没人住的新房内。表嫂感动得流泪道:“在家也没住过带电灯的砖瓦房!”忙又向子昂鞠躬道谢道:“谢谢大当家,往后俺们全家给您当仆人!”子昂说:“别那么论,往后咱互相帮忙就是了。你们先点火烧烧炕,晌午饭待会儿让灶房给你们送。往后你们就是这的人了,就不拿你们当客人了,我那头还有客人,我得过去陪他们。”说完和春山一同出了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