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娜被花轿抬去山庄第二天,芳娥的疯就复发了。从被林海那次打了一巴掌后,她一直意识还很清,只是不同过去那样开朗,整日闷闷不乐,跟谁也不愿说话,谁一问多了,她就显得很急躁,便谁都不去招惹她。不想多日娜被抬去山庄那日晚,林海在外喝多了酒,回来不加戒备地对玉兰大骂多日娜也疯了,然后说起多日娜白天让人用花轿抬去子昂的山庄,现在满镇上人都说她也是子昂的媳妇了。接着又借酒劲骂起子昂及周家的人,埋怨子昂刚娶香荷才一年多就纳妾,不然多日娜也不能这么使性子。
虽然已经入了秋分,白天有时却仍很热,晚间忘了关窗也不觉得。这时芳娥也睡不着,自己在院内靠在柴垛上,好奇地望着天上那半轮月亮发着呆。林海摇摇晃晃地从外面回来她也没理睬,很快从窗户里传出爹骂多日娜的声,之后爹和妈在屋里说的话她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又惊讶,突然冲进父母屋里道:“我也要花轿!我也去找子昂哥!”林海正在酒劲上,开始的怒气这下都发在女儿身上,芳娥本来就心焦,又挨一通训,哭着回的自己屋。玉兰忙跟过去,怎么哄也哄不好,便陪着女儿哭了大半夜才。
睡到天要亮时,芳娥不知梦见什么,咯咯笑着醒来,此后便见谁都笑。外人见她笑得开心,也忍不住笑,只是家人看了揪心。玉兰还发现到,女儿一见到外面的青年男子,就立刻害羞地捂着脸笑,然后透过手指缝偷眼瞄对方,瞄完了就咯咯笑,笑得对方难为情。一般人都知道她是老黑枪的女儿,便都不敢故意来逗她,想看她笑也只是装着从门前路过,脚不停步地和她对笑一下。后来玉兰还是发现有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故意在她家门前来回走。林海听玉兰这一说,便也开始留心,那日便在那男子又聊芳娥笑时上前一顿暴打。原来这男子是外乡常来赶集的,并不知道这长得又俊又多情的疯姑娘是镇上大名鼎鼎的老黑枪的女儿,连连求饶,一再解释他没有坏心思,保证以后再不从这经过了。
陆家的人虽然都对子昂有怨,却又无奈子昂不断施财补过,每月以治病为由单给芳娥的钱就够他们全家以往半年用的,想拒绝都不成,倒觉得他们欠了子昂的。
子昂心里最难过,而且惶恐不安。但从芳娥那害羞的笑里,他似乎看到一线可以医治她的希望,便提出为她选门亲事。玉兰叹息道:“谁家愿娶个疯子?”子昂说:“咱舍得花钱,还有不愿的?找个媒婆儿帮问问。”玉兰又担心道:“她疯成这个样,一天两天行,时间长了,婆家还不得烦?真给她点儿屈儿受她也说明白,咱也不能天天跟着,谁总跟他们断这官司?”子昂说:“我说我舍得花钱,是给你们招个上门女婿,天天由咱守着,谁敢给她屈儿受?”又玩笑道:“你看我敢给香荷儿屈儿受吗?”玉兰笑道:“尽胡扯,人香荷儿好好的,你凭啥给人屈儿受?我看你疼还疼不过来呢!”子昂说:“疼是疼,有时也生气,她啥都愿听她妈的,瞅她不爱吱声,来那劲儿也挺犟。我这也算是半拉上门女婿,就得由着她。”玉兰笑着问:“后悔了?”子昂说:“那后啥悔?又不是啥大毛病。”玉兰叹口气道:“芳娥毛病就大了。不过你出这主意还真行。”又问在一旁抽着烟袋的林海道:“他爹你看呢?”林海说“你们看着办吧。”显然也同意了。
镇上一个专指走村窜户说媒吃饭的老程婆子,听说陆家要话大钱招上门女婿,立刻回话给玉兰说她手头儿上就有个愿当上门女婿的,说那家是外面屯子的,家里老少四辈十几口子人,田不多,财又薄,连盖间房子都困难,也就勉强温饱,一窝子想娶媳妇的大小伙子都不被女家看好,有看好其中品貌好的,却也就适合招个上门女婿。开始这家人坚决不肯入赘,但后来又妥协说,除非入赘到有钱的人家,可以帮他家另几个想娶媳妇的都娶上媳妇。
听说那家有品貌好的,玉兰立刻又动了心。但一想那家是个攀富弃贫的大穷家,怕人家狮子大开口,日后再有累赘,就去找来子昂和程婆谈。程婆看到自己这把事能捞到大好处,就一直在林海家等着子昂来。
见到子昂,程婆显得毕恭毕敬。子昂问:“你提的那个多大了?长的咋样儿?”程婆说:“他们叔侄五个呢!你们随便挑,相中哪个都成。”玉兰笑着问:“你不说他们家有个长得好的吗?”程婆说:“那是他家侄子中的老四。要说长像儿,可是一表人材!”又看着子昂说:“不怕你不高兴,长的和你挺象。他们屯子的姑娘都相中他了,就是家里都嫌他家穷。有的姑娘倒挺上赶子,可爹妈不同意也白扯。”玉兰又高兴地问:“他多大?”程婆说:“属牛的,比你闺女大三岁,我看就他合适。”子昂说:“比我小三岁,挺合适。”接着又问:“他愿意当上门女婿?”程婆说:“愿不愿意他说的不算,这是他们家里定的事儿。不瞒你说,他们家就指他入个好人家,日后也能帮帮他们家,能帮着给那个都娶上媳妇儿就行。咱今儿把话明挑了,你们要能帮上,我就去把小子领来见见,要不……”子昂忙说:“只要芳娥儿相中他,我保证他们家再娶四个媳妇儿,盖四套三间大房儿。”程婆高兴道:“那就妥了!我这就给他们送信儿去。”说着起身要走。子昂忙拦道:“你先等等。”又对玉兰说:“估计他家人都穿不了太好,给他打扮一下再领来。我来时没带钱,你先给她拿点钱,回头我给你。”玉兰说:“不能都你拿,家里有钱。”子昂说:“都我来吧,这样我心理好受些。”玉兰说:“那等跟你大哥说吧。”又笑问道:“你想咋打扮你这侄儿女婿?”子昂说:“先去做套衣裳。天要冷了,先给他做套长袍儿马褂儿,再买双新鞋。人家舍出个儿子给咱也是不得已,咱不能亏了人家,要是成的话,以后肯定少不了他的。再者我想说,咱说是招上门女婿,实际就是为了咱能守着芳娥儿,其他该咋的就咋的,咱又不差继香火的,是不?他们日后要生了孩子还姓人家的姓,你说呢大嫂?”玉兰叹口气道:“哪还想那些,能有人不离身地照顾好芳娥儿就比啥都强。再说芳娥得这病能生孩子吗?我和你大哥就考虑这个才同意招上门女婿的,就是省得人家总惦记着是回事儿。”程婆说:“你闺女这病不耽误生孩子。你看那谁家的疯丫头,不知让哪个畜牲给糟蹋了,生个儿子不也挺精挺灵的!”子昂一听就猜到程婆所说的那个畜牲是宝来,没有接话,只是嘱咐程婆去做长袍马褂一定要选好料子、找好裁缝,最好带着裁缝去量量身再做,程婆一一答应。
第三天上午,程婆带着上门女婿及其父母来了。两面人一搭上面,程婆就去忙别的事了。这时子昂才知道这家人姓厐,上门女婿叫可贵。可贵的父母都已头发花白,看上去比米秋成的年纪还大,但子昂得称呼他们“老哥”、“老嫂子”。
玉兰的注意力都在可贵身上,见他穿着新做的长袍马褂,显得很有派头。再看他相貌,还真和子昂有点相象,虽不如子昂成熟,身材也弱些,但仍让人看着顺眼。林海、玉兰、子昂都很满意。相互介绍又寒暄了一阵,玉兰带着可贵和可贵妈他去芳娥屋里。
芳娥也被梳妆打扮过,一身大红色的新衣,就差把长头发盘起来了,但看着却比盘起头的新娘子还光彩夺目。她正对着梳妆镜子美美地笑,忽然从镜内看见几个人进来,猛一回头,正和可贵对上眼,顿时又害羞地捂上脸笑,接着便从手指缝里偷看可贵。
可贵本来情绪低落,和芳娥一对上眼,脸上不禁透出一丝惊喜,又见芳娥这样害羞,也慌得脸了红,一时不知不知所措。可贵妈也吃惊道:“呦,闺女这么俊!”又啧啧地惋惜道:“咋就得上这种病?”芳娥顿时不高兴地放下双手,冲可贵妈瞪眼道:“去!”把可贵妈吓一跳道:“呦,还怪厉害的!”可贵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芳娥又害羞地捂起脸。
玉兰看出可贵挺喜欢芳娥,但却说:“贵儿啊,事儿呢你都知道了,你要愿意,咱就选个日子给你们办喜事儿,要不愿意你也别掖着藏着,现在说也赶趟儿。”可贵妈忙说:“闺女挺招人稀罕,在俺全屯儿也找不出这么俊的。”又对可贵说:“是吧儿子?”可贵腼腆地笑道:“他挺好玩儿的。”母亲假装生气道:“没出息,就认玩儿!咱来可不是玩儿的,是过日子,你以后得照看她,照看她一辈子。”芳娥又放下手,上前推一把可贵妈道:“去边儿去!”然后对可贵说:“不跟她玩儿!咱俩玩儿呀?”玉兰忙拉着可贵妈的手说:“行啦,往后咱就是亲家了。让他俩在这儿,咱去那屋。”可贵妈点头应过,又嘱咐可贵道:“听着没?往后她就是你媳妇儿了,这就是你的家了。”说着不禁哽咽。可贵忙安慰母亲道:“妈,别难过,来时咱都说好了,我不后悔。”母亲扑哧又乐了,说:“是不看你媳妇儿长得俊了?来的道儿上还撅着驴嘴呢,就忘了带个油瓶子给你挂嘴上!”芳娥不耐烦了,又来推可贵妈道:“去边儿去,不跟你玩儿,俺俩玩儿!”可贵这会儿显然心思都在芳娥身上了,话也敢说了,笑着问芳娥道:“咱玩儿啥呀?”芳娥立刻认真地说:“拜天地呀!还能生小孩儿呢!”又把可贵妈吓一跳道:“妈天哪!她咋啥都懂?”玉兰有些难为情道:“都是听别人瞎说的。咱亲事已经定了,他们愿咋玩儿咋玩吧。”说着拉着亲家母回到对面屋。
子昂早把彩礼钱备过来,按着给厐家娶四个媳妇、盖四套房子,一共出了一千大洋、两千绵羊票。林海本想自己出这笔钱,但子昂坚持不让他掏一分钱,又次让他十分感动,根本就不想女儿的病因何得的了。
可贵妈摸着炕上一堆钱,忍不住又哭起来。可贵爹忙解释道:“俺家里没见过这么些钱,高兴的。”又偷着捅下老伴。可贵妈忙擦眼泪哭笑道:“是,高兴,轧成亲家了,咋不高兴?”
子昂也看得明白,在一个母亲的眼里,这笔钱就好比是卖儿子的钱,便安慰道:“你们也别认为儿子卖给我们了,儿子还是你们的儿子,我大哥大嫂也拿他当亲儿子。以后咱们是亲戚,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要经常走动,有啥困难咱们互相帮。我那还有山庄,冬闲没事儿了,就到我山庄里住一阵,千万别外道。”可贵妈感动地说:“他九叔,有你这番话,俺这心里就敞亮多了。俺把可贵儿交给你们,俺们可得了大福了。”玉兰向亲家夸起子昂道:“俺这九弟呀,岁数不大,办啥事儿可有样儿了,待谁都诚心诚意的,以后咱就亲戚常走动。说真心的,你们是在帮俺们,俺们忘不了,咱互相帮,好吧?”可贵爹一直很少讲话,这时也连连点头道:“中!中!”
玉兰和可贵妈离开后,芳娥忙着为可贵拿出一大盒子红“囍”字说:“看,娶媳妇儿的,我的!给你吧,我还铰。”他惊讶地问:“这都是你铰的?”她认真地说:“我铰的!”然后又拿出红纸和剪刀,先叠纸,又搭上样子铰起来,很快便铰完了,一展开就是一个“囍”字,得意举给可贵道:“你看,好看吗?”他点头道:“好看,你手真巧。”她得意地笑,又问:“还要吗?”他又点头道:“要。”她便又叠纸铰起来。
他越发喜欢她了,忍不住去摸下她的手。她愣住了,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着他的脸,突然冲他伸出舌头,把他吓一跳,问:“咋的了?”她收回舌头说:“疼!”他又问:“咋整的?”她突然笑了,用剪刀以指他道:“大坏蛋!”又把他吓一跳,忙往后闪。她忙收起剪刀,认真地说:“不扎你!不怕,噢!我铰囍字儿呢!”他忙说:“那快铰吧。”她便又铰起来。
子昂一直没敢和芳娥见面,怕被她见着再出什么差头,就连午饭也没敢和他们一起吃,对可贵父母谎说还有别的事便先告辞了。
吃饭的时候,芳娥一直看着可贵吃,还不时地为他夹菜道:“好吃!吃,噢!”全然不顾双方父母和弘武也在桌上。林海突然哼一声道:“也不知他俩谁照顾谁。”大家都笑。芳娥又不高兴了,冲着笑她的人道:“去边儿去!”然后继续给可贵夹菜,大家也不再去理了,各说各的话。
吃完饭,可贵要和父母回他们屯子,等这面定下成亲日子再回来拜堂入洞房。可芳娥一见可贵要走,顿时不安道:“我也去。”任凭玉兰怎么解释,她就死死扯着可贵的衣服不撒手,再去拽她,她便求助地望着可贵大哭,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一见这样,两家人都不忍心了,便让可贵留下来,成亲的日子也赶早定到了后天。可贵倒是愿意就此和芳娥不再分开,但他又不放心爹妈身上带的那些彩礼钱,怕十多里山路遇上打劫的,玉兰便让林海带上猎枪护送亲家回去,顺便认一下亲家的门。
芳娥的婚礼办得很隆重,林海和山鹰家的屋里院内都摆满了婚庆酒喜,前来贺喜的有两百多人,除了两家亲属和林海结拜兄弟各家老小,还有街坊邻居。子昂特意把父母和津梅从山里也接了来,米秋成、格格夫人和津兰、津菊两家也都全家来庆贺。田中太久和万全的手下自然也受邀来喝喜酒。
虽然也定了八抬花轿,但和子昂娶香荷一样,也只是抬着芳娥绕街转一圈,出门出的是邻院山鹰家的大门,转一圈后再入林海家的门。开始都担心芳娥不能正常坐花轿,不想她一见院内放着花轿,刚被穿好新娘装就推开众人跑出去,直接钻进轿内,美美地等了一会儿,又撩起轿帘命令抬轿的人道:“抬我呀!”轿夫和乐手们都笑,急得她又跺脚道:“快点儿的!”玉兰一看还要进行新娘子绞脸、化妆和新郎改口、领新娘入轿都无法进行了,左右都是走过场,就让代东的准备招呼起轿,又让山鹰的媳妇去为芳娥扣红盖头。多日娜抢下红盖头追出去,为正在轿里焦急等人抬的芳娥搭上盖头。可外面轿帘一放下,芳娥就在轿里把盖头扯下来,又撩起轿帘对众人喊道:“我拜天地啦!要生小孩儿啦!”众人一哄笑,她又害羞地捂脸缩回轿内。
放过鞭炮便开始拜堂。按着女婿上门的规矩,林海和玉兰受了一对新人的扣拜。可贵的父母没来参加婚礼,其他送亲的亲人见了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