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荷生产的日子临近,大家都在期盼中等待,格格夫人几乎天天去供堂里拜菩萨,求香荷的肚子争口气,头胎就能生下男孩来,千万不要和她一样,只会生丫头。
一入末伏,香荷便开始觉病。接生婆早早就被接到家里住,听到香荷叫疼,忙吩咐布置产房。两方母亲都忙得小脚紧倒动,和接生婆一起将一脸痛苦的香荷护送到屋炕上。津梅则按着吩咐急忙烧水。
生产时,香荷不会用劲,在炕上疼得大声哭叫,子昂在外面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接生婆觉得香荷是难产,忙叫进女人,将屋中所有的箱柜门都打开,说是“开缝”,以便孩子顺利生下来。不知是“开缝”的缘故,还是香荷用正了劲,屋里终于传出孩子哭的声音,但却是个大家都不希望的女孩。
香荷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不禁伤心地哭起来。子昂是女儿生下后第一个进产房的,他便成了踩生的人。虽然因为生下女孩都很失望,但踩生的人还是要选的。格格夫人说子昂造化大,就让孩子随爹吧,还说女孩随爹能有福。子昂急忙进屋,一边安慰香荷,一边端详着还哭的女儿。女儿已被洗过并包裹好,正闭着眼睛哭,还看不出象谁,但白净的小脸儿一定是随香荷。
他很喜欢,想去抱,见香荷又愧疚地哭起来,忙又安慰她道:“别哭别哭,咱有闺女了,你看多招人稀罕。”她哭道:“都盼俺生儿子,你还稀罕呢!”他嗔怪道:“闺女、儿子都是咱的孩儿,凭啥不稀罕?”接着又哄道:“咱以后还能生呢。其实我不在乎生啥,也就咱爹他们。他们爱咋想咋想,可谁要给你脸子看,我就跟他急,爹也不行!”她继续哭道:“对不起你。”他说:“咋对不起我?这不怨你,怨我。不说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种的是豆儿,你能生出瓜来?”他本想逗她乐,但她还是哭,便继续哄道:“咱现在要做的生意就需要大豆,我看地里的豆子都长得挺旺,就给闺女取名叫豆儿吧,准保咱以后生意兴旺。”说着松开她,小心地抱过女儿,一边轻轻地晃着,一边喜悦地唤道:“豆儿,豆儿,豆儿别哭啦。”豆儿竟真的不哭了,但仍闭着眼睛,用力扭动着小脑袋,似乎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香荷也止住了哭,泪盈盈地看着他问:“这是啥名儿啊?”子昂笑道:“这是小名儿,大名等再想个更好的。”她终于感到一些安慰,但还是忧虑重重、闷闷不乐。
正这时,第一个下奶的人来了,是津菊拎着一篮鸡蛋进来。这是格格夫人事先安排好了的,她让第一个下奶的人一定得是个亲近的全合人。津菊生有儿女,且都站住了,父母公婆也都健在,爷爷公九爷又是个老寿星,是最合适的人选。
津菊将鸡蛋放在地上,从子昂怀里接过豆儿,端详着说:“多俊呢,把你俩的好地上都取了。”实际丑俊还看不出,就是哄着香荷高兴。子昂客套地问:“二姐夫也来了?”津菊说:“他个老爷们儿来干啥?在家看摊儿呢。”他知道骏先还在和自己耍傲气,既不在意,也不主动去亲近,面上过得去就行,根本不在乎他来不来。这时他让姐俩说说话,自己出了屋,见母亲正拿一根红布条端详着门上框,知道母亲是要将红布条钉在门框上,以提醒外人里面正有女人坐月子,不得擅入,尤其防止男人误入,自然也有所谓辟邪和提醒前来下奶的人女人不得空着手入内。按照习俗,下奶要不带下奶的东西来,会把产妇的奶水带走的。
自打香荷生下女孩后,米秋成虽没有怨声,但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烟袋几乎不离口地抽,棋也不下了,吃饭也不象往日那么香。
香荷觉得很对不住爹,也对不住周家,越来越难过得好象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从打生下豆儿以后,她对自己生下儿子也越来越不自信,毕竟有只会生女儿的母亲身前身后的,她又不能因此责怪妈。她更担心自己以后也生不下男孩,甚至担心自己在子昂心中的位置也越来越低。她已经感到子昂在她怀孕期间的一些变化,开始他总因房事受她节制而焦虑不安,可后来见他不再求和她办房事了。她开始想子昂每天在山里到底在做什么,他和婉娇即使那夜在山里没有什么时,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又能做什么?她已经不关心子昂每次开口对她讲的事情了,真正关心的就连她也没法开口问。尤其何耀宗写给子昂的遗书和芸香由婆婆的外孙女变成干女儿,就更加让她忐忑不安了。她最大的愿望是成为周米两家有功的人。可眼下生了女儿,她感觉自己倒成了周米两家的罪人了。
生下豆儿后,除了母亲、婆婆各照看她一宿外,其余的夜里都是子昂陪着。虽然还得一个月不能办房事,但她还是没再听他说过那里涨得疼的话,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她感到她所担心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夜里,她梦见子昂和三姐津梅成亲了,而她却得到子昂的一纸休书,休书上责怪她生不了儿子。子昂俊逸光彩又迷人地对她说:“娇姐儿子死了,我要和她生儿子。”怎么是婉娇?不是三姐吗?再看那花轿里,新娘子果真不是三姐津梅,是小姐天娇。格格夫人挤上前对天娇说:“香荷儿啊,一定要争口气,生个儿子。”她急了,哭着对母亲说:“妈,你糊涂了,她是我小姐儿,我才是香荷儿呢!”格格夫人愣了,看看她,又去看看天娇,不安道:“快把子昂叫来!”津梅过来安慰她道:“老妹儿,咱不理这种男人,你看三姐,现在不挺好的,以后咱俩作伴儿。”她生气道:“谁和你作伴儿!”说着去寻子昂,进了自家屋,见正在灶房做饭的芸香冷脸对她道:“你来干啥?这是俺家!”说着从柴禾筐里抓起豆儿塞给她道:“你的丫头片子!”豆儿被吓得大哭,她心一惊醒来。
豆儿果然在她身边哭着。子昂先被孩子哭醒,刚刚点亮煤油灯,见她也醒来,问:“是尿了还是饿了?”她忙为豆儿换了褯子,然后又亮出自己丰满白嫩的Ru房奶豆儿。白天气温很热,她又正坐月子,肚兜也没挂,便只穿件粉色薄衫,是方便豆儿吃奶。豆儿不哭了,闭着眼睛吮吸着**。他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吮奶的样子,再看香荷,见她又在流泪,问道:“又咋了?”说着为她擦泪哄道:“别哭,坐月子哭不好。告诉我,到底咋的了?”她说:“没事儿。”他急了,又问:“没事儿咋老哭呢?你肯定有事儿,告诉我,噢!”见他着急的样子,她委屈道:“我害怕。”说着哽咽了。他急切地问道:“怕啥呀?我在呢!”她哭道:“我怕和俺妈似的,总也生不了小子。”他嗔怪道:“你看你,老寻思这事儿干啥?没事儿,生啥都是宝儿。你看你们姊妹六个,不也挺好吗。你要生六个闺女,就都象你一样,俊美白净,温文尔雅,那我这当爹的多神气。好了,别哭了,你要老为这事儿哭,那我咋办哪?我不说了吗,错不在你,都在我。”
尽管他反复这样安慰,香荷还是被那段心痛的梦所困扰。她从何耀宗的遗书中不难看出,子昂和婉娇、芸香的感情绝对不一般,很难说他在兴隆客栈养伤时,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还有子昂和懿莹的关系既然已经到了婚嫁的程度,可为什么又被罗家取消?会是真的因为他抗日?芸香、婉娇为什么冒险救他?能说就因他住过她们家客栈?住她家客栈的人多了,她们能有那么多好心?再之后,子昂又为什么不顾一切地身入妓院去救婉娇?是真的报恩?还是另有原因?他为什么把她们都带到龙凤来?难道牡丹江真的容不下她们?何耀宗到底为什么要自杀?难道真的只因平儿死?子昂妈为什么要认芸香做女儿?难道她真是因为丢了女儿吗?要那样,咋不认婉娇做女儿?这些对于香荷来说,都已经由开始的听信变成现在难解的迷团。但她也意识到,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她都无法离开他了,离不开他的英俊萧洒、多才多艺,离不开他不厌其烦地给她洗脚、揉脚甚至亲吻她的脚所给她的惬意和甜蜜,况且又是他给米家带来了富有和风光。
她不想多事,担心现有的美好会因为她更完美追求而崩溃,就象三姐与三姐夫,因为爹和三姐的不宽恕、不退让,最终换来的是破碎。爹再会武、再爆燥还能怎么的,人家一纸恶人先告状的休书,彼此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到头来,丢人陷眼、鸡飞蛋打的还是米家的人。张宝来方方面面都与子昂不可比,总算有点钱,便偷着做了那种丢人的事。子昂可谓财大气粗,他要想做什么,谁能控制得了?她不想做那些徒劳无益的事,只担心自己作为周家的媳妇如和母亲一样一辈子也没生个带把儿的,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在包括子昂在内的周家人的心中失去地位。就眼前说,凭公公本不愿周家孙子随米姓,更凭婆婆对芸香喜欢的劲,待他们也都搬进山里后,没准会为保周家早日得孙子而真让子昂将芸香收了房,就是暗里收,只要她生下男孩,成为周家的媳妇也就名正言顺了。既然可能如此,莫不如自己主动忍痛割爱,让子昂把芸香收了房,日后芸香生个周姓男孩,自己生个米姓男孩,那便天下大吉了,也省了自己整日甚至一辈子忐忑不安。这时她便对他说:“不是谁错的事儿,咱两头爹妈都等抱孙子,就指我一个肚子怕误事儿。那封遗书我看了,你就按那上说的办吧。我不怪你。”说完竟长舒口气。
子昂做梦也没想到这话能出自香荷的口,想起她刚才哭得蹊跷,感到她是忍痛作出这种决定的,本该令他高兴的事,这时他却心疼得高兴不起来,问道:“你刚才是不就为这事儿哭?”她低头看着豆儿裹奶道:“不是,是怕耽误你们周家的事儿。还怕耽误你的事儿。你太折腾人,有了芸香,也省得你那儿老憋得难受。”他羞愧不已,紧紧搂着她,吻着她的脸颊和耳朵说:“咱不唠这些。”说着将手伸到她的另只Ru房上,一边抚摸一边说:“咱妈让我没事儿给你揉奶核儿,这事儿我一定要办好,要不咱闺女的奶该不够吃了。”她脸上露出多日没有的笑来,说:“等孩子吃完的。”见她笑了,他继续哄她更开心道:“我也尝尝啊?”她扑哧地笑道:“不害臊!”但在她为豆儿换**的时候,他还是裹了她的奶,乳汁入了他的口,一边品味一边说:“香!”她推开他道:“别丢人了!”他嘻嘻地笑,为她揉着被女儿刚裹过的奶。她很惬意,只是抿嘴微笑。
出于多方面考虑,香荷已决定让子昂娶芸香。那日,婆婆一人为她送月子饭,她将自己的想法又说出来。子昂妈先是吃惊,然后抚摸着香荷的白嫩秀美的手说:“俺香荷儿可真懂事儿。你说的真在理儿,可这事儿你爹你妈能高兴吗?”香荷说:“这种事儿都是婆家作主。”子昂妈说:“不中不中,这可是大事儿。保两家都抱上孙子自然好,可要为这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我还是和你爹妈核计下。”
先是子昂爹妈在一起商量。周传孝虽然嘴上答应香荷生头个男孩随米姓,那也是碍着米家收留了自己受难的儿子和子昂之前就脑发热地向米家许过此愿,可心里一直在为自家的长孙得随米家姓而心堵,听说香荷有意让子昂纳妾,顿时兴奋起来,也夸香荷通情达理。子昂妈顾虑道:“就怕亲家那头不高兴。”他立刻不悦道:“我都答应把孙子给他们一个了,他们有啥不高兴的?啥事都得讲个公平,别剃头挑子一头热。”子昂妈说:“那咱也不能呛着来,咋说也是亲家。”周传孝说:“得跟他们唠,香荷都同意了,咱还不赶紧就着台阶上?”
于是,周米两家的长辈们又聚到一起商量。子昂妈没敢说是周家的意思,直接把香荷端出来,然后才说:“香荷这孩子平时不爱说,可想事儿真不少。”米秋成和格格夫人顿时都愣在那里。见此状,周传孝不等米家老两口表态就接着说:“按说咱不该有这种想法,可香荷担心的也有道理,终归她得为两家生孙子,这头一个就是丫头,后一个能不能生小子也难说。”子昂妈立刻嗔怪道:“别说那些不吉利话。”又笑着对格格夫人夫人说:“香荷儿就是这么说的,我还说她呢!都年轻轻的,只要能生就不愁。”格格夫人终于缓过神来,不自然地笑道:“这个傻丫头!她说的是没错,那天她还问我呢,会不会象我似的,生了一辈子也没生出个带把儿的?咳,我咋说呀?我说我要啥都知道,还能有你这小老丫儿?我也明白亲家的心思。不过呢,这男人多个媳妇儿就是纳妾了,纳妾这里面可有老些说道儿了!”子昂妈说:“说道也就是家里趁钱不趁钱。”言外之意是说周家也趁钱。
格格夫人叹口气道:“钱是一方面,主要是官府的说道儿。”子昂妈不安地问:“官府咋说的?”格格夫人说:“要说大早先呢,纳妾只是当官的事,有诸侯一聘九女的规矩,就是一个男人可以娶九个媳妇。皇上就更多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咱老百姓就不行了,一辈子只能娶一个媳妇儿,谁要娶小老婆,那可是犯国法的。”子昂妈先是一愣,随即半信半疑地说:“那咱也不是没见过娶好几房的,就是有买卖做,也没当啥官,他们就不怕犯国法?”格格夫人说:“庶民纳妾是有,那是蒙古人进中原才允许的。当时的皇帝叫忽必烈,有个大臣给他上书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些庶民四十多岁了还没儿子,请皇帝允许庶民也可以纳妾。忽必烈答应是答应了,可是有三样不行,一呢有儿子的不行,二是不到四十岁的不行,再就是没经官府同意的不行。谁要私自纳妾,就大清国那会儿都不行,先送官府打四十板子,再罚一大笔银子,末了还得把妾送回娘家去。要看子昂对俺香荷那个疼劲儿,让他多房媳妇儿也亏不着香荷儿,可他才二十四岁呀!就怕官府找咱麻烦。”周传孝反驳道:“亲家母说的官府,一准儿是大清国的官府,这暂民国都二十多年了。袁世凯是民国的吧?管他是皇帝还是大总统,发个告示就管用,他就允许老百姓纳妾,只要你养得起就行;有多少趁钱的,一娶娶家好几个!咱民国还有个“三不知将军”,叫张宗昌。为啥叫他“三不知将军”?他是钱有多少不知道、兵有多少不知道、姨太太有多少不知道。再一说了,咱现在连民国都算不上了。满洲国,那是日本人来管的国。要说官府也是日本人的官府!咋的?咱中国人多娶房媳妇儿还得让他们日本人来管管?”显然是执意要让子昂娶芸香了,还真就把格格夫人驳得无话儿可说了。
米秋成一直没出声,自然是心里不痛快,但他也很纠结。虽然一辈子想要儿子没如愿,现在终于有机会让小女儿为他米家生孙子,这不能不感激周家慷慨大度。现在虽然周家在逼着他们同意子昂娶二房,就是不在乎亲家日后相处如何,只冲礼尚往来也不好不给周家这个面子。开始他想赌气说米家不要什么孙子了,香荷生下男孩该姓啥姓啥,子昂也别惦记纳什么妾。但转念又想,自己这些年就盼着有个继承米家香火的,眼下这个夙愿明明可以实现的,就为了赌气而白白地断了米家绝里逢生的香火实在不忍心!这时也听出周家执意要让子昂纳妾,终于不冷不热道:“香荷自个儿愿意,你们也有这意思,俺们就不掺和儿了。”格格夫人又愣在那里。
子昂妈已不管米家老两口心里高不高兴了,听米秋成这么说,立刻笑道:“那敢情好了。这可给俺香荷儿减轻不少压力,往后一门儿心思给亲家生孙子就中了,咋也能生一个。”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子昂爹妈离去后,格格夫人一脸怒色地埋怨米秋成道:“你呀你呀,一点儿也不长个脑子。”米秋成不耐烦道:“你长脑子!人家把孙子都送咱了,咱就忍心耽搁人家抱孙子?”她有些怒不可遏道:“你满脑子都是孙子,我看你都快成……”她想说他都快变成孙子了,但见米秋成冲她一横眼,顿时闭了嘴,愤愤地一转身,顿着小脚出去了。
津梅正在灶房内,显然已听到屋里说的话。她对子昂要纳妾的事也感到别扭,但她有短处掐在子昂手里,尤其以后还需要子昂帮助,便不好干涉子昂的好事。虽然事已定局,但格格夫人还是要对津梅发牢骚道:“你都听着了吧?香荷傻,他也跟着缺心眼儿!”津梅安慰母亲道:“妈,别生气了,我也觉着这样对大家都好。”格格夫人立刻在津梅身上抽一巴掌骂道:“滚你爹个腿儿的!”直接朝屋外走,嘴还不停地骂:“一窝儿傻狍子!”可刚出门又转回来。她被气懵了,一时不知要去哪里好,转了两圈才进香荷出嫁前的屋。津梅也跟了进去,她要说服母亲接受这个事实,以报答子昂对她和春山的呵护。但她很快被母亲骂了出来。最让她伤心的一句骂是“自己一屁股屎,还舔脸给人擦屁股,滚边儿去!”
津梅真想大哭一场,可一想到自己不久就去山庄里住子昂盖的新房子,想到以后可以方便和春山在一起了,左右自己已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随便母亲怎么骂,这倒使她更加无所顾忌地离开父母去山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