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子昂双方父母拜过年后，哥哥们便可以各忙各的了。子昂这时又想到了婉娇、芸香她们。她们等于是被米秋成撵出米家的，所以他这时没法让她们和米家人见面。他这次要带香荷去看她们，香荷同意。母亲听说他要带香荷去村妮家，乞求的口吻道：“把妈也带上呗！”接着说：“昨晚我还梦见香儿了呢！这孩子懂事，还手巧、勤快，在这儿可没少挨累。这去那头了，我这当姥姥的又照看不上她。”他高兴母亲这么喜欢芸香，欣然答应，便和香荷两边搀扶着出了屋，正遇上米秋成端盆骨头出来喂狗。
米秋成见他们穿戴整齐要出门，随口问道：“这做嘛去？”子昂妈说：“去村妮儿家，瞅瞅那些孩子。”米秋成漠然道：“就要吃晌饭了。”子昂看出米秋成依然对他从妓院救出来的女人们没好感，忙说：“我们过去待会儿就回来。”米秋成只是从嗓眼里应了声，朝着狗窝走去。因为来拜年的人多，大黄被拴在窝前，见老主人来喂它东西，似乎嗅到了骨头的香，急得要把锁链挣断了。
香荷对父亲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自己男人和婆婆也不是心情，却又不好说什么。子昂妈实际想去村妮家和婉娇、芸香等人一起吃顿年饭。过年吃的有些腻，不在乎那头吃什么，无须提前打招呼让准备，就是想到佳节倍思亲，借此去安慰一下那些也都离家在外的苦命人，还能缓解一下她对女儿的思念和牵挂。可听了子昂搪塞米秋成的话，觉得去村妮家也待不了多会儿，也看出香荷有些尴尬，便对香荷说：“没事儿。那今儿个就先不去了，等明儿再说。”便又都回屋了。
可第二天米家开始忙碌女儿们初三回娘家的事。见大家都忙，子昂妈怕米家人以为自己在躲米家高兴的事，便又不好走开了，强作笑颜地跟着一起忙，烀肉、摘蘑菇、炒瓜籽等，再就是陪着格格夫人高兴。
大年初三，米家在外的女儿、女婿及外孙、外孙女们又都回来了，满屋的肉香拌着欢声和笑语，年的味道也更加浓郁而沁心。
虽然米家老小都对子昂爹妈礼让而亲切，但米家女儿们回娘家看爹妈的开心场面，不禁让子昂妈更思念自己的女儿，心中焦虑，想哭又怕扫米家兴，只得继续强作笑颜。
彼此拜年寒暄过后，子昂妈突然不顾米家人怎么想，决定即可就去村妮家看芸香、婉娇她们，想她们初三也该和爹妈在一起，又冥冥中感到是那举头三尺的神明在看她是如何对待别人的落难女儿，就想对神明表现自己在善待着别人家女儿，好像再晚一步，那举头三尺的神明就会生她的气，让她的女儿也大难临头。
子昂难以体会母亲这时心里有多痛，但他被母亲这一果断举动所感动。虽然他初一就去过村妮家，还给了每人一个红包，但母亲再去看她们，她们也能感受到女儿初三会娘家，便说要陪着母亲过去。
米家老两口对她们母子突然要去村妮家很不理解。格格夫人说：“大过年的，哪有长辈儿去看晚辈儿的理儿。”子昂妈听了心里不爽，暗中怨道：还不是你们米家容不下这些可怜的孩子，弄得她们想来看这些长辈儿都没法来。但她不好将此怨露给米家人，又强作笑颜道：“上次她们在这儿闹得挺不好，估计想来也都没法儿来。我也是借引子出去溜达溜达，整天待在家里怪腻歪的。”忽然觉得说这话还是露出她看米家人其乐融融的欢聚不痛快，忙又笑道：“看你这些闺女多好，亲家可真有福气。”
格格夫人这才又意识到子昂妈是想自己的女儿了，安慰道：“咱都是一家人，你当香荷儿是闺女，也当他们是你闺女、姑爷，还有外孙儿、外孙女儿。”子昂妈不太自然地笑道：“那是那是。”心里却说：“说是这么说，终归你们是亲妈亲闺女，我算哪根葱？”便更加坚定去看芸香、婉娇她们了，又对格格夫人说：“那你们娘儿们先唠着，我让子昂领我出去转转。”格格夫人不再劝阻了，心中怜悯道：“咱今天两顿饭，出去多转会儿也中，过午回来就赶趟儿，这面可等你们回来。”又一脸灿烂道：“你是不知道，俺们家呀，年年是初三过大年，今年子昂炮仗买的还多，那得比往年热闹！”
子昂妈还真就感觉格格夫人是在眼自己，心里更不是滋味，却仍点头笑道：“挺好的，到时我也凑个热闹儿。”说着心里更委屈。香荷过来扶婆婆道：“妈，我陪您去。”子昂妈应道：“哎，好闺女。”可话音未落，终于忍不住哽咽了，忙转过身，紧蹈着小脚出去了。大家都吃了一惊。格格夫人忙对子昂、香荷说：“快点儿快点儿，你俩都陪着。”子昂、香荷也急忙出去了。
从哈尔滨来的津竹、天娇两家，虽也知道子昂有个妹妹来时走散了，但因这时没人特意提起，便都忘了此事。天娇惊讶地问：“咋的了？”格格夫人叹口气说：“这就是妈呀！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多远也得扯着肠子疼着心。一说这儿，妈就想起你和香荷儿刚下生那会儿，你爹是硬要把你俩送给你九爷，要不是妈把咱家那围墙哭倒了，妈这肠子还不得断成几箍节儿！”大女儿津兰立刻嗔怪道：“看你呀妈，大过年的又提这些事儿干嘛？”米秋成正盘腿坐在炕里和周传孝吸着烟袋，听老伴又揭自己短，真就不痛快，脖子一挣，瞪着格格夫人道：“尽在那儿没屁搁勒嗓子！”格格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合适宜，忙讨好道：“我的不是，我的不是。”然后又和女儿们们亲热地唠。米秋成继续吸起烟。津妹叹息道：“也是，俺们都回来看爹看妈，周婶儿丢了闺女，瞅着心里肯定得难受！”
周传孝虽然情绪也低沉，但想到今天是米家欢聚开心的日子，不禁对自己的女人将气氛变得沉重有些愧疚，叹息道：“这事儿弄的，本来都挺高兴，都让她给搅了。”格格夫人嗔怪道：“看你说的！要不说你们这些当爹的就是心粗，到底不是你们身上掉下的肉。”米秋成又不爱听，但只“哼”了一声。格格夫人又自责道：“也怪我刚才话多，把亲家母的伤心事儿又勾起来了。初一早上，香荷儿就和我学，亲家母三十儿黑里又偷着哭了好一起儿，我这心里也也怪不得劲儿的，就寻思让亲家母开心点。可闺女们一回来，我就光顾着自个儿高兴了。”周传孝说：“嫂子别多想，今天大家高兴，咱都唠点儿高兴事儿。”大家见他眼里也正噙着泪，便忙都转了话题。
子昂妈从西屋出来，竟进了对面米家供奉观音的供堂。从发现米家供有菩萨起，她就想进去上香跪拜，以求菩萨保佑她不知身在何方的女儿。可一想这是米家的供堂，便不好去打扰。想让子昂帮她也设个供堂，又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便只能夜深人静时悄悄出来，跪在米家供堂门外，连磕三下头，心里乞求女儿平安。今早上，她见格格夫人为迎接女儿们归来又摆供上了香，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也去向菩萨表下虔诚，渴望自己的女儿也能聚到她身边。这时一见到米家的供堂，便对女儿的思念、担忧和对菩萨的虔诚、依赖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好象再晚一步，女儿就彻底没有生还的希望了，直接冲进供堂，头触地面地跪在菩萨下面哭道：“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您保佑保佑我的闺女吧！”接着又哭唤着女儿道：“子君哪，你在哪呢？妈想死你啦！”
这时，菩萨像前的香炉内并无焚香，格格夫人早晨上香时摆的供品还依然一字型地摆放着，是五碟样式不同的糖果和点心。
子昂、香荷一追出屋就听见母亲的哭声，也到了供堂门前，虽然诧异，但都没有去打扰。他明白了母亲此时的心，默默地也跪在门里，随着母亲的痛哭而流泪。香荷也希望还没见过面的小姑子平平安安，便也默默地上前点了三支香，小心地插入香炉内，然后挨着跪下，显得不知所措。
子昂听着母亲痛哭，想着妹妹生死不明，忍不住也哭出声来。发现儿子、儿媳都跪在自己身后，母亲止住哭站起，一边擦泪一边扶起香荷道：“妈是实在没辙了，还是求求你家的菩萨。”香荷一边扶婆婆起来一边说：“妈，咱是一家的。”子昂妈一边起身一边又望一眼上方的观音菩萨，竟一下愣住了。她记得她进供堂时香炉内并无焚香，她想上香可又怕犯了米家的忌讳。刚才她只顾头触地面痛哭，并没注意到香荷去上了香，这时忽见香炉里突然出现升着三缕青烟的供香，不禁冒出菩萨显灵的念头，惊喜道：“哎呀，显灵了！你看菩萨显灵了！”说着又跪下磕头谢菩萨。
子昂这时的第一念头是母亲疯了，脑袋嗡的一下，抱住母亲哭道：“妈！妈！您没事儿吧？”母亲倒觉得儿子怪怪的，嗔怪道：“说啥呢你？妈有啥事儿？你看你看，刚才里头没有香，这咋自个儿冒出来了？”
香荷想解释，可刚叫声“妈”就被子昂摇头止住。他意识到母亲刚才只顾低头哭而没有注意到香荷过去上香，既然这样，就不要把事情捅破，多少也能安慰母亲那颗不安的心。香荷立刻领会子昂的心思，便问婆婆道：“妈你没上香吗？”母亲激动道：“我哪敢碰啊！进来我就先看看菩萨，香炉里是没有香。”子昂扶起母亲，也高兴的样子说：“一定是好兆头，那我妹儿一定还好好的。”母亲又焦急地叹息道：“咱也不会看香火儿，要是会看香火儿，就知道菩萨跟咱说啥了。”又问香荷道：“你妈会看不？”香荷忙摇头道：“不会。我妈说，心诚则灵。”他不想把戏演大，哄劝道：“妈，咱心里知道就行了，就别声张了，咱不知菩萨说的啥，也别惹菩萨不高兴。您还去村妮儿姐家吗？”母亲说：“去，得去。妈寻思好了，要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那咱就好好待见别人的孩子，那菩萨就会保佑咱的孩子。”子昂感动地点头道：“妈，我听您的，您想咋待她们就咋待她们。”子昂妈也点头，心情好了许多，回屋加外衣时，还让子昂多备了压岁钱，然后一同去村妮家了。
到了村妮家，除了韩殿臣被丢到客栈里不让过来，其他人都在，只有松林一个男人，自己躺在小屋里。
谁都没想到子昂这时能带着母亲和媳妇来，都忙先拜年。松林也拄着拐杖出来为子昂妈拜年。子昂母亲一见芸香就将她搂在怀里，一边端详抚摸着一边问：“我的孩儿呦，在这儿好吗？”芸香眼里噙泪哽咽道：“挺好的。”玉莲一见子昂就撒起娇来，说：“大舅，昨天我想你了，俺妈不让我去。”子昂轻轻拍着她的脸蛋说：“大舅也想你，这不大舅、大舅母还有姥姥来看你了。”
这工夫，大家把香荷让上炕。香荷听子昂提过亚娃，也知道亚娃的遭遇，今天初次见面，先作一万福礼道：“是亚娃姐吧？过年好。”亚娃已经听说子昂的媳妇特别俊，这时见了还是惊讶道：“你长得真俊。”香荷谦虚道：“亚娃姐也俊。”若玉笑道：“看咱屋里这些女的，哪个不俊哪？不过呢，你姐俩儿可有象的，都这么白净儿。”香荷说：“亚娃姐是随姨。”若玉笑道：“姨老了，你们正是好时候。”
子昂见婉娇情绪有些低落，问道：“看你好象不高兴？咋的了？”婉娇叹口气，问：“你啥时去牡丹江？把平儿接来，我老梦见他。”他心里发慌道：“再等等，等我忙过这阵儿就去。”婉娇这才露出欣慰的笑。
子昂出来前带了一百银元，这时都交给母亲，母亲便包括同辈的若玉在内，每人给了十块，说是压岁钱。村妮因和子昂拜了仙家，就是亲姐弟，这时便守着大家的面给子昂妈跪下磕头叫了“妈”，玉莲也跪地磕头叫“姥娘”。
若玉捻着十块银元，又想起当时子昂那一皮包的钱，虽然少得可怜，但看着女儿回到她身边，已对钱的欲望不那么强烈了，只希望子昂再帮她把另两个失散多年的孩子聚来。再者她与子昂妈是同辈，这时收了同辈人给的压岁钱总觉得不妥，便将钱又递给子昂妈说：“在这儿吃穿都不愁，揣钱也用不上。”子昂妈没多想，说：“过年了，花不花都搁兜里揣着，压压兜，正月有财源，好运跟一年，揣兜里。”这样一说，若玉只好收下。
芳子、顺姬显然都没摸过银元，一时觉得新鲜，翻来倒去地看。见若玉不想接钱，以为村妮可以接，别人都是客套，忙也将钱还给子昂妈。顺姬说：“有好吃的，我不要。”她的中国说得比来时还好了，这些日若玉、村妮、芸香和玉莲没事就教她和芳子，他俩也很好学。这时子昂对芳子说：“放兜儿里，压兜儿的。”芳子不解地问：“牙都？”又问顺姬：“明白？”顺姬笑着摇下头，其他人也都笑。子昂又将钱塞到顺姬手里道：“过年了，妈给的。”顺姬惊喜道：“阿妈妮？”又一脸期望地看着子昂妈，见子昂妈正看着她笑，立刻学着村妮，也下地跪下磕头道：“妈妈！”接着，芳子也忙下地跪下磕头叫“妈妈”。
村妮跪地磕头认妈时，子昂妈想她和子昂曾拜仙家认的姐弟，虽觉得好奇，但也高兴地认了干闺女。这时顺姬、芳子接连跪地叫她“妈妈”，顿时感觉意义大不相同。她想这也必是菩萨的安排，菩萨是在看她怎么对待别人家的离家的孩子；她怎么对待别人的离家的孩子，有菩萨安排着，别人就怎么对待他的离家的孩子，便将顺姬、芳子一并搂在怀里，既哭她俩的不幸，又哭起自己的女儿，也引得芳子、顺姬憋在心里的委屈突然迸发出来，三个人哭成一团。其他人也不禁心酸起来，婉娇、芸香也忍不住哭，子昂、香荷、村妮、若玉、亚娃也跟着落泪。
因为要在午饭前赶回去，子昂妈好歹把大家哄好，然后准备回去。村妮留他们吃午饭，子昂妈说香荷的姐姐们今天都回来了，开始看着他们一大家团聚就想起子君，这会儿心里敞亮多了，还是先回那头，等香荷的姐姐们走了再来，也一起吃顿母女团圆饭，村妮赞成，说她要好好准备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