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婉娇、芸香等人带回家的第三天,子昂见她们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便又带上装钱的皮包去了牡丹江。这次他头戴狐狸皮帽,身穿狐皮大氅,系着羊绒长围巾,脚上一双皮棉鞋,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的。
在牡丹江下了火车,他还是先奔何家。他不知何耀宗的事情办完了没有,他要让他准备一下,待他去过罗家后就随他去龙凤。可到了何家,他惊呆了,何家正在办丧事。灵棚搭在街门前,棚内摆着一大一小两口棺材。小棺前的灵牌上写着“何冬平”,是平儿,可大棺前的灵牌上竟然写着“何耀宗”。何耀宗怎么也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灵牌上写的真真的。
何家屋里院内的人很多,虽然人群中有些人的穿戴和他差不多,可他的出现还是引起大家注意。立刻有人找来代东的。那代东打量一下他问道:“这位先生是冲谁来的?”子昂指着上写“何耀宗”的灵牌问:“他咋死的?”代东吃惊地反问道:“你不知道他死?那你和他啥关系?”见没有他认识的,他不好提起婉娇,说:“我是他朋友,路过来看他。”代东忙将他领进平儿奶奶的屋,对屋中人说:“耀宗的朋友来了,是路过赶上的,你们谁认识接待一下。”
子昂只认识何耀宗的母亲。这时她已悲伤过度,正合着眼,满脸泪痕地躺在炕上,一群妇女正守护在她周围,显然是何耀宗的姐姐们,其中两个似乎比他母亲的年纪还大。在教平儿绘画期间,何母一直很喜欢子昂。因为何母的年龄比子昂的祖母还大,他对这个“大娘”也一直感情特别,他最忘不了老太太曾对他说的一句话是:“香儿就是和平儿拜了堂,要不你俩可真是一对儿。”接着又说:“好姑娘有的是。”当时他知道老太太已看出他对芸香有意思,不过是拿话敲打他,让他节制些。但就这席话,在当时根本就无法和芸香结合到一起的情况下,他已经很满足了。这时见她白发送黑发,伤心成这副样子,不禁酸楚,哽咽着唤道:“大娘!”随即泪水夺眶而出。
老太太睁开眼睛,见是子昂,眼神明亮了些,一边努力着爬起,一边嚎哭道:“我的儿呀!”乍一听象似叫子昂,接着又哭道:“他就这么把娘给仍了。”屋中的人还是惊异地看着子昂,也有忙着给他让坐的。老太太哭了一阵,突然打起精神,拉子昂坐在她身边,又让其他人都出屋去。大家面面相觑,还是疑惑地出了屋。
屋里只有子昂和老太太。子昂问老人何耀宗是怎么死的,老太太告诉他,何耀宗是上吊自尽的,和他头个媳妇儿死在同一根梁上。子昂很难过,尽管何耀宗曾当初那样排斥他,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接你们的,之前我和他已经定好了,他咋这么糊涂?”老太太一边擦泪一边说:“他先让娇儿她们跟你走,必是早就想好这步儿了。”他试探着问:“我把娇儿姐她们接回来呀?”老太太摇头道:“不用了。平儿是她的心肝儿,让她回来,弄不好再搭上一条命,这头折腾不起了。再说她哪有脸儿再见这伙人,本来就和姐姐们闹得挺别扭,这又在那里关那些日子。别让她回来了,好歹她还有丽娜,过后你跟她说吧。还有香儿,她也是个苦命孩子,还是个黄花儿闺女呢,就成了寡妇儿。可总不能让她这样守一辈子呀!我知道你稀罕她,哪知你还是个少爷?就把她托给你了。跟你家人说说,过后把她收了房,让她也有个依靠。香儿懂事儿,干啥象啥,长得又俊,我估磨着,你媳妇儿没有她俊吧?”
老太太高看芸香没有错,但小瞧香荷也太主观。他不怨她,毕竟她没见过香荷。另一方面,虽然他在意香荷,但依然喜欢芸香,只是开始他想得芸香得不到,如今虽轻易可得,而他已经娶了香荷,心中不免纠结,便说:“她俩都俊。不过您放心,我会照顾香儿的,给她找个好人家儿。”老太太有些失望,叹口气道:“反正我把她托给你了,你要接纳了,我就可以闭上眼了,到了阴朝地府,也算少份罪孽。”他立刻感她说这话象似也要离开这个世界,忙安慰道:“大娘,您可别想不开,儿子、孙子没了,不还有那么多闺女吗!闺女家要不愿去,就跟我走吧,我养得起您。”老太太欣慰地抚摸他的手说:“你有这份心,大娘知足了。”他急了,抓住她的手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您要觉得外道,那我就认您做干娘,孝敬您一辈子!认您做奶奶也行,当孙子孝敬奶奶也应该。”老太太又哭道:“还是儿好!”又哭了一会儿说:“你要不嫌我这没用的老太太,那俺可就高攀你了,认你做儿。”子昂忙说:“我不嫌!那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了。俺家是叫爹叫妈,姐夫管您叫娘,那我也管您叫娘。”说着跪地叫道:“娘,以后就跟儿子子昂过,儿子为您养老送终!”老太太激动得屁股在炕上一蹭,两只小脚下了炕,鞋也没顾穿,抱着子昂道:“我的儿呀!”随即又痛哭起来。
刚才被撵出屋的人们其实都没走远,何家的女儿们都在门外偷听里面说话。这时女儿、女婿们都涌进来,一同拉老太太上炕,责怪道:“娘,你这是干啥呀?”老太太来了犟劲,谁都不让碰,鞋也不去穿,在地上挪动着小脚,对女儿、女婿们说:“我走了个儿,这又来了个儿!往后他就是你们的弟弟!”一个似乎比格格夫人年纪还大的何家女儿不高兴道:“娘,俺们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也不能这么糊涂!”老太太眼一横道:“我没糊涂,说的是真的。子昂可是个真人不露相的好孩子,你们要这样个弟弟也是造化!”一个约六十岁的男人翻了一眼子昂,不耐烦地冲老太太说:“啥造化不造化,我都能给他当爹。”老太太立刻“呸”一口道:“你也配?叫你声姐夫,偷着乐去吧!”说着上炕。
这时屋中又聚满了人,有人愤愤道:“老太太这是魔症了!”老太太听得清楚,坐在炕上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说我魔症?”那个岁数大的女儿气急败坏道:“我说的!你就是魔症了!让俺们认他做弟弟?你外孙子他们能接受吗?你大外孙儿都能当他老泰山!”老太太也恼怒地骂道:“我操你祖宗,不认你就给我滚!还谁不认?都给我滚犊子!”这一骂,屋中人顿时少了一多半。但没走的也并不接受子昂做老太太的儿子。一个四十多岁、穿戴也算阔气、腰间扎着孝带的中年男人走到子昂跟前问:“你爹多大岁数?”
子昂一直很尴尬,见有人问他,只好回答:“五十多。”中年冷脸道:“我也是扔了四十奔五十的人了,可我得管老太太叫姥儿;那我还得管你叫舅不成?我就不明白,你认我姥儿做娘,是图充大辈儿,还是图何家财产?”老太太抓起炕上的虎枕投向外孙子骂道:“你个王八犊子!没大没小,也滚犊子!”
子昂没想到很简单的事竟变得这么复杂,他尤其不高兴这个大外甥在怀疑他图谋何家财产,镇静一下道:“我只认娘,何家就是有金山银山,都与我无关,要稀罕,你们都拿走,到时老太太我养着,这行吧?”那个外甥愣了一下道:“这行,那你说话得算话。”老太太气得骂道:“操你祖宗,美的你!滚!”说着要下地,那外孙子急忙逃去。
这时,屋中除了子昂和老太太外,还有三个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中年妇女有四十多岁,上穿蓝色偏襟棉袄,下穿黑色棉裤,扎着黑腿带,脚上黑棉鞋,相貌一般,但朴实和善。中年男子也四十多岁,长得也憨厚,头戴狗皮帽,身穿羊皮坎肩,脚穿猪皮乌拉。那个姑娘梳着一跟长辫子,辫梢系着白绳,上穿蓝底白花偏襟棉袄,腰间系着白孝带,下穿蓝色扎腿棉裤,脚穿青布棉鞋,长的也算俊俏。
中年妇女先将屋门关紧,回身对子昂说:“兄弟,我认你,我是耀宗的七姐。耀宗和我提过你,可我没法儿对他们讲。俺家挺乱的,你别往心里去。”子昂说:“七姐,我没事儿,你们也别为这闹得不痛快。”七姐点下头后向他介绍那中年男子:“这是俺掌柜的,你就叫七姐夫。”子昂叫过七姐夫。七姐又介绍那姑娘道:“这是俺家闺女,叫梦弟儿。”又将梦弟引给子昂说:“梦弟儿,快叫舅舅。”梦弟一脸羞涩,有些犹豫,见母亲又催促,才红着脸唤道:“舅。”
子昂一边点头应,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沓银元,有十多块,一并塞到梦弟手里道:“拿着,回头买套新衣裳,剩下自个儿留着花。”七姐夫有些激动,对梦弟说:“快谢谢舅,跪下谢。”梦弟双手捧着银元要跪。子昂忙拦住道:“不用不用。也就几个钱儿,还用着这样?”七姐为难道:“你看你,我想让几个孩子都进来认下舅,你这样儿俺还不好办了。”子昂笑笑问:“七姐是怕我给钱吧?就个改口钱儿,别在意。”七姐夫问梦弟:“你大姐、二姐他们呢?”梦弟说:“刚才还在这儿,也出去了。”
这次出来,他要多给罗家带些钱,到时连皮包一起给了便是。此外他还在各个衣兜里揣了银圆和绵羊票,仅银元就二百多,以方便临时用。
老太太见子昂给了梦弟改口钱,恍然道:“你看我,真是糊涂了!我也该给儿子改口钱才对。”说着要去开炕梢出的柜子,子昂忙去拦住道:“娘,我不缺钱。”老太太说:“要说钱,娘怕是不赶你多。娘不给你钱,给你个洋玩意儿。”说着打开炕柜门,从里面摸出一块金光闪闪的带链怀表,说:“这是瑞士牌儿的,是老头子在前儿有人搁它顶帐的。这街面儿一直没见有戴的,就一直撂在柜儿里。今个儿娘把它送给你;我看就你戴着合适。”说着啪地按开表盖,露出表盘和表针,说:“瞅个点儿还准呢,一拧就走字儿。”说着递给子昂。
子昂曾在北平见人戴过,表揣怀里,金色的细链系在衣扣上,看点时,小心地端在手里,轻轻一按,那表盖便弹起,尤其主人这时一脸神气。他也觉得怀表是象征男人身份的装饰,但他此前还从没奢望过。这时见老太太要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他,忙拒绝道:“我可不能要你东西,要给就给你他们。”老太太问:“给谁呀?要给我就给老七女婿,可他能戴了这玩意儿?别人我就不想了,他们心里想啥我比谁都明镜儿。娘自个儿的玩儿意,喜欢给谁就给谁。现在我就看我儿好,喏,拿着,就他们在跟前儿你也别怕。”子昂只好接下。
老太太又对七女儿说:“啥事儿都别强求,认舅的事儿,就先到这儿,那些个就是回头来认,也赶不上梦弟儿了!”话音未落,屋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身上戴孝的年轻媳妇抱着一个三岁左右大的女孩儿进来。
年轻媳妇瘦高挑,虽没有梦弟俊俏,但也不丑。一进屋,她先看一眼子昂,略有礼貌地点下头,接着将孩子放到炕上,一边给孩子脱鞋一边说:“哄哄太姥儿去,别让太姥儿生气了。”然后劝老太太说:“姥儿,您别生气了。”老太太冷眼看着她问:“你不跟他们出去了吗?”她不安道:“姥儿,我没想走,是俺家他拽我出去的。”老太太又问:“那你咋又回来了?”她更不安道:“姥儿,看你问的,俺爹俺娘还都在这儿呢!再说我也不放心姥儿呀。”老太太这才消些气道:“姥儿今儿认的儿子,你认舅吗?”她看一眼子昂,有些害羞道:“我听姥儿的。”
七姐高兴道:“你真是妈的好闺女,那快叫舅吧。”又对子昂说:“这是俺家二闺女,叫盼弟儿,这是她家孩子,叫妞儿。”又催盼弟道:“快叫舅!”盼弟一时不好意思,但还是低头对子昂叫了“舅”,又指着子昂对妞儿说:“妞儿,叫舅姥爷,快叫。”妞儿比丽娜还小,同样天真可爱,听了母亲吩咐,一边往老太太怀里坐,一边心不在焉地叫着“舅姥爷”。
子昂虽更不习惯自己又升上姥爷辈,但觉得妞儿着实可爱,伸手抱在怀里,又从怀里掏出一沓银圆元放到她的小嫩手上说:“待会儿给你娘。”他猜何应都管妈叫娘,又见没人纠正他,猜他是说对了。妞儿低头看着银元问:“是啥呀?”子昂说:“是钱,能买好多糖葫芦。”妞儿却不屑一顾地说:“不是,是片片儿,俺家有大钱!”七姐对妞儿说:“你个小傻妞儿,你家那是大纸片子,这是现大洋!”妞儿似乎感到手中的“片片儿”不寻常,两只小手颠着看。子昂说:“去给娘吧。”说着将她放回炕上。盼弟忙对妞儿说:“快谢谢舅姥爷。”妞儿却把钱又递给子昂道:“舅姥爷!”他笑着接下,转手塞给盼弟。盼弟又忙鞠躬道:“谢谢舅。”老太太又对七女儿说:“就先认到这儿吧;啥都是缘分。”子昂没说什么,心里极佩服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娘不一般。
子昂原想先和何耀宗打声招呼再过江去罗家,但眼下赶上这种事,他只能先参加何耀宗和平儿的葬礼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何家各个房间内都摆了桌,吃饭的这时都是何家的亲属和何耀宗的生前挚友,有好几十口,仅有的两个何姓男人,这时都躺在灵棚内的棺材里。
老太太屋里炕上也放了一桌,但老太太只留子昂和七姐一家,大人孩子围坐着,也有十多口。虽然之前老太太说认舅的事告一段落,显然七姐是老太太最孝顺女儿。七姐的大女儿叫来弟,再有不是,那也是老闺女身上掉下的肉,老太太同意将来弟和她的男人、孩子也都叫过来。
来弟比子昂小两岁,分不出丑俊,还有点阴阳怪气。开始让她和子昂同桌吃饭还不愿过来,是梦弟偷偷将她和盼弟认舅的事儿说了。来弟顿时眼睛一亮,但也觉得为难了,一是不好意思管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美男子叫舅,二是自己随了六个姨母的帮,站在外祖母的对立面,怕外祖母生她的气,三是自己落在两个妹妹后面,怕日后被这个新认的舅舅瞧不起。见她犹豫,梦弟硬将她拉进老太太的屋。
一进屋,来弟抬不起头,低头对太太说:“姥儿,我错了。”又低头对子昂说:“舅,您别笑话俺。”子昂忍不住笑了,笑得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亏得她的大儿子五岁了,对钱尤其亲,对子昂也“舅姥爷”的叫得甜,才使尴尬的局面得以扭转。
七姐家的两个女婿都比子昂大,一个大四岁,一个大两岁,但见了银元后,都认可比子昂小一辈,小舅小舅地叫着,还纷纷举杯敬小舅。听子昂说不能喝酒,便不劝酒,反骂起那些醉鬼们,讲了几段酒后无德的乐子。
老太太终于开朗些,听着大家唠也说:“孩子都是好孩子,就这酒是混犊子!你大舅那些年可就毁在酒上了。”七姐、七姐夫和外甥女们边听边不停地往子昂的碗里叨鱼夹肉,弄得他左右为难、哭笑不得。
吃完晚饭,子昂听见外面在按几更天轮班守灵,便跟老太太提出也要出去守灵。老太太阻止道:“这个家里,你是长辈儿,守灵是他们晚辈儿的事儿。明个儿起早出殡,你就早点儿休息,今晚儿就和娘睡一炕。”说着把其他人都撵走了,说:“你们该忙啥忙啥去,没事儿找地上睡觉,明个儿好早起。”屋里便又剩下他们娘儿俩。
老太太要铺被褥,想将子昂的皮包挪个地方,结果竟没拎起来,问:“儿呀,你这装的啥呀?这么沉!”他如实道:“给别人带的钱。”老太太吓一跳道:“呦,那可得看好了,明个儿人可多。也没事儿,明个儿娘就帮你看着它。”说完顿着小脚,铺好两套被褥。
因为认了子昂干儿子,老太太的丧子之痛多少得到些缓解,她也只能接受这个不幸的事实。但夜里她难以入睡,熄灯后,躺在被窝里为子昂讲何耀宗从小到大的事。她对子昂讲的很实在,基本和婉娇对他讲的一致。因为老太太讲的他之前基本都听婉娇讲过,所以老太太这时讲述这些时他只是带听不听的,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但老太太还是不停地讲,也不问子昂听没听。终于觉得没什么可讲了,她就又伤心地哭起来,将子昂又哭醒。刚醒的一瞬间,他被身边的哭声吓了一跳。
窗外又下过一阵雪,借助雪的光亮,他在被窝儿里缓过神来,忙起来点上灯,坐在老娘身旁安慰着,一直到天亮,随后随众人迎风雪将何耀宗和平儿一同葬在黄花甸子的树林内。
殡后何家又摆了酒席,子昂依然和七姐一家人陪老太太吃饭。之后,子昂说自己得去乜河办事,等办完事再回来。老太太知道子昂这次来牡丹江是奔乜河的,便催他抓紧去办事。离开何家的时候,只有七姐一家人将他送到大门外。
雪依然不大不小地下着,地上的雪又厚出半尺多。子昂叫了辆马车,直奔去乜河的渡口。
牡丹江的江水除了岸边已经结冻,中间的急流依然在流淌,雪落入流淌的江水中便消失了,但流动的江水还是被夹在白茫茫的冰雪间,仿佛是一条黑龙在凄冷地离去。
过江的缆绳还是那一条,只是水域窄了许多。摆渡的依然守着他们的生意,这时他们都已经穿上了冬装。
渡船渡到江心时,他又想起自己曾为懿莹跪在这江心的冰雪上痛哭的情景。仰头望着漫天的降雪,他脑海里在想懿莹笑着听他说话、依在炕上让他画、除夕夜里和他一起包饺子、迎财神时与他相依又牵手,以及当他被罗金德撵出罗家时她在伤心地痛哭。又想到懿莹下落不明,他的心象被放在火上烧烤一般,暗中对天祈祷:“天哪,保佑懿莹吧,保佑她平平安安地回来!”他又想起自己的妹妹,便又暗中祈祷上天还保佑她妹妹也能平安团聚。这时他希望懿莹已经回到家中了,自己一会儿就能见到她。
罗家的房屋还是那些间,但棺材铺显然早已关业了。他进了后屋主房,左右屋里都很静。他先进了右屋,屋里只有懿莹妈躺在炕上,也比以前苍老许多,和他母亲一样,头发几乎全白,精神头也不如从前,象是以个病婆子。见来人是子昂,懿莹她妈既喜又悲,搂着子昂痛哭。
懿莹和景祥依然都没有音信。景利自家中出事后已经懂事多了,见棺材铺关板没人撑了,来钱的道也没了,就趁着家里还有些存款,自己做起了生意,在家用山楂串糖葫芦挂糖浆,在倒一些糖果、香烟去蹲大街卖,也能对付出几口人的饭钱,但生活标准已远不如从前。
懿莹妈陪子昂到了对面屋。爷爷、奶奶也都躺在炕上,但爷爷躺是在被褥内,已经枯瘦如柴,只是通过他还喘喘息着证明他还活着。自打罗家出了事,爷爷便一病不起,找郎中治了几回,却越治越重。最后一次让郎中看时,郎中只说了句“准备后事吧”,便走了。
奶奶也显得虚弱,但见了子昂,还是坐起来。一见到子昂,她便想起懿莹,拉着子昂的手哭道:“我的孙女儿啊,你在哪呢?奶还能活着看着你吗?”
子昂忍不住跟着奶奶一起哭。哭过后,他仍没见到小青。他担心她被日本人糟蹋后寻了短见,但一问,小青还好,只是这阵子见她既伺候爷爷、奶奶又照顾孩子挺累的,就备了些东西,让她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
说到懿莹,懿莹妈对子昂惆怅道:“你走后,懿莹成天在家哭,学也不上了。你在兴隆客栈养伤的事儿,开始只有你叔和你大哥知道,俺们谁都不知道,还以为你跟着抗日军去穆棱了呢。后来你离开牡丹江后,你大哥才跟我讲,说你受伤了,已经给你送去些钱。可这事儿一直没敢告诉懿莹,左右你都走了,也没处去找你,怕她知道了又受不了。懿莹只知道你参加救国军了,整天盼着你们能把日本人打跑,哪想到啊,到头来,是日本人把救国军打跑了。”接着又说起罗金德、景吉被日本抓走和景祥、懿莹失踪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