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认干亲甘心爹娘礼 愤不平怜香女儿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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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昂又睡到傍中午才醒,起来还是有些头疼。他要先去认林海的爹妈,便带上两卷银元,又在街上买了两坛酒、两包酱牛肉。

他先去了林海的家。芳娥一见他来,脸一绷,转身回了自己屋。他想起芳娥昨晚拒绝认他九叔的事,自然又想起他在这里养病时,她可能真的看过他赤裸的身子,说他裹她舌头的事,看来也不是捕风捉影,既为自己感到羞愧,也对芳娥深感内疚。

得知子昂来意,林海便领他去见到自己父母。他父母家就在米家向西一百多米处,临街没有门市,一条一米多高、二十多米长的石头矮墙中间,凸出一道约两米高的大门,门是对开的两扇,上面有雨棚式的木顶。进了门,里面是院落,一条约十米长的砖道两侧都是菜园,用木条工整地拦起来。砖道的尽头是一排五间扣着青瓦的土坯房,还是让人感到这是一个相对殷实的大家庭。但林海父母只是和同哥哥、嫂子住一院。他还有一姐一妹,多年前就都出嫁了。

林海的父亲比米秋成年纪还大,高身材,有点偏瘦,也留着山羊胡子,戴着一副眼镜,象个教书先生,难怪都称他是举人。子昂通过米家和村妮,知道“陆举人”就是个绰号,而这时见到本人,一看就真是有学问的人,增添了他的敬重感。林海的母亲也是小脚,和格格夫人的年龄相仿,脸上也透着慈祥。林海的哥哥有五十左右岁,一脸憨厚,是个容易让人亲近的人,嫂子也年近五十,身体结实大脚板,一看也是个老实人,就是长的黑些。四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儿,已经娶媳妇了,老二是姑娘,和芳娥差不多,但长得不如芳娥俊,老三还是姑娘,十五岁,胖乎乎的,老四又是男孩,十二岁,样子也很顽皮,和弘武差不多。林海的侄子、侄女都叫他二爹,林海让侄子、侄女都管子昂叫九叔。

林海妈热情地招呼着子昂道:“听说你要来,大妈把好吃的都给你预备好了。”又端详着子昂说:“真比玉良和老疙瘩长得还好呢!听说你和香荷儿订亲了?真不错,你俩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儿!要这样,那香荷儿也是我儿媳妇儿啦!挺好的!”

陆举人和蔼热情,让子昂坐在方桌旁的椅子上,还给他倒了杯茶。子昂从身上取出两卷银元,双手递过去道:“这是我看大爹大妈的见面礼,以后我会象亲儿子一样孝敬您二老。”陆举人接过银元掂了下,有点吃惊道:“是现大洋吧?”子昂点头应了声。两位老人都埋怨子昂拿的太多。林海说:“子昂今后也是您二老的儿子了,您二老得可好好疼疼你这个老儿子!”林海妈笑道:“那还用说?你们都一样。”又对子昂说:“等会儿,大妈先去上柱香,告诉王母娘娘,俺又收个儿,让她老人家也保佑着你。”然着顿着小脚出去了,林海的哥嫂也过来和子昂说话,知道二老又要举行认干儿子仪式,便也跟着出去了。

林海妈去上香的工夫,陆举人与子昂唠嗑,先问了子昂的学业,又问子昂知不知道认干爹干妈的礼数。子昂说:“我大哥都跟我说了,我愿意。”陆举人点下头,又捋下山羊胡子说:“这规矩都是我帮着给定的。老二儿喜欢交朋友,我说这不是坏事儿,但要交就交好样儿的,可不能结起伙儿来为非作歹。”

林海坐在炕边上抽烟袋,听着他俩说话。子昂正要问陆举人一些事,林海妈上完香笑着进来。林海便下地让子昂准备。老太太显然已对这套礼仪轻车熟路,在地的中间站立,挪着小脚,分开双腿,脸上透着欣慰的笑。

子昂先到母亲面前说:“妈,子昂今天要认您老做妈,感谢您能认我这个儿子。”然后绕到母亲身后跪下,先看一眼林海。林海向他点下头,他便头一低,从母亲的两腿间爬过去,又跪着转过身,望着母亲道:“妈,儿子给您磕头了,以后儿子永远孝敬您!”说着砰地磕了响头。

母亲忙上前扶起子昂笑道:“我的好儿呦!”又喜欢地摸下他的头,又将准备好的一张百元票子塞到子昂手中道:“这是改口钱,不多,得收着。”

林海又告诉子昂趴在炕上认爹,说:“爹一会儿拿棍子抽你,爹说一句,你就说‘爹,儿子记住了’。”子昂点下头,顺炕沿趴在炕边上,心里寻思,小时亲爹也就用鸡毛掸子、笤帚疙瘩教训过自己,不知干爹的棍子落在自己身上有多疼?这时,举人用棍子在子昂的屁股上搭一下,说:“叫你一声儿,爹对你管教不够,爹还要对你管教,你要听爹的话!”敢情一点都不疼!子昂脸对炕面应道:“爹,儿子记住了!”举人又棍子一搭他屁股道:“叫你二声儿,你要孝敬老人,善待亲人,钱多钱少不是要紧,只要尽心尽力。”子昂又答应。举人又落第三棍道:“叫你三声儿,在外你要好好做人善待人,吐个吐沫也是个钉,伤天害理的事儿咱可不能做!”子昂又答应,如此就算爹认了干儿子。

三句问答完毕,举人放下棍子,将子昂扶起道:“往后要常回家,有什么难处,跟大爹说,跟你大妈说。”说着从老伴手里接过一张票子,递给子昂:“拿着,这是大爹的改口钱。”子昂忙又跪地磕了头。

老太太让子昂留下一起吃午饭,子昂仅从林海结拜兄弟的规矩都是多是陆举人规定的,很想了解一下这个连儿媳妇也疼的老人是个什么精神世界,便欣然答应。其实他不答应也走不了,自然也是认爹认妈的必然规矩。而且陆举人愿和子昂唠嗑,听子昂问他年轻时是怎么读书的,便唠起他的个人历史。

陆举人名光儒,字这文举,本家山东,与孔圣人同乡,但三代务农,家境一般。许是沾了孔圣的灵气,他自幼喜欢读书,家里也指望他能考个进士名望,省吃俭用供他读书。顺利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而三年一次的乡试却两落孙山。最令他郁闷的,一个学识远不如他,但家中富裕、朝中有人的秀才竟在头次乡试后中了举人,转过年就可进京城应会试、殿试,考贡士、进士,图状元、榜眼、探花,而他得再读三年后才能三复乡试。

他看到官场昏暗,怎奈家中没有银子打点考官,看来这辈子也考不出省城了,心中怨恨。想自己早已到了成婚年龄,便放弃功名,为有钱人家的孩子当先生,只图帮家攒些银两,日后娶房媳妇,踏踏实实过平民日子。不想他在当先生不久就惹了祸。

那日他给那富家的八岁公子上课,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来送茶,不小心将水洒在公子的书本上。公子大怒,对那丫头大打出手,最后还骑在那丫头身上打,那丫头竟连哭都不敢。他心疼那丫头,就去拉公子,可拉了两下没拉开,脾气也上来了,力也用大一些,不慎将公子的头撞在桌腿上出了血。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公子的家人都很恼怒,先是又打了一顿那丫头,又将他轰出家门,半月佣金一文不给。

他实在没了奔头,回到家中伤心不已。爹娘见他神情沮丧,就为他凑些盘缠,让他到黑龙江宁古塔的姑姑家住一阵。他姑父就是打猎的,此前他跟着爹来过,对大森林格外喜欢,心中盘算此去黑龙江就不再回山东了。临走那天,他想起那个被小主人欺负的丫头。想那丫头模样挺俊,却天天遭主子们虐待,不禁怜惜得心如刀割,也恨自己那天太不冷静,自己不但没帮上她,反害得她吃了大苦头,不知自己走后主们人又怎样对她,是否也被赶出门,便鬼使神差地又奔那财主家去了。不曾想,他刚踏上那条街,便看见那丫头挎着一只蓝子往集市上走,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那丫头也看见了他,顿时立住了,望着他又泪水涌出。他上前问她自己走后那家人又打她没有。她哭着告诉他,她天天都要挨小主人的打,实在不想活了。他又问她为何不回自己家,她说她是被自己爹妈卖给那家的,他连自己原是谁家的也不知道。本来他就对她心疼,这时听她说出不想活的话,立刻说:“我要去黑龙江投我姑母,想带你一起走,你可愿意?”实际他就想让她给自己当妻子。丫头感激不尽,自己放在主人家的东西也都不要了,急急忙忙跟他走,好象晚走一步就会被主人家的人抓回去。

经过乘船、乘火车,又坐马车和步行,他们终于到了宁古塔。他对姑母姑父说,姑娘是他还没过门儿的媳妇,几日后他又对姑母姑父讲了实情,姑母便简单地为他们操办了喜事,此后便跟着姑父上山打猎。但因他长年灯下读书,眼神已经不是很好,见有大片闲置的黑土地比他老家的肥沃,便又开始种地。到了晚间,他就与比他小十岁的媳妇在那间由仓房改成的新房里甜甜蜜蜜。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亲手开垦的田地也成了姑母家的财产。他想带着媳妇远离姑母一家,后来觉得龙凤这里人少僻静,既有闲置土地,又挨着大森林,便决定在此扎根。凭着他的学问,这的人家老少都很敬重他,尤其听了他科考的不幸,就都叫他举人,还一同帮他盖起三间土坯房。

将媳妇接到属于他们的家时,十六岁的媳妇已怀孕六个月了,是他借辆牛板车将媳妇拉过来,此后夫妻俩便快快乐乐地种地过日子。闲的时候,他也跟着采山的去采山货,日子越过越好。第三年,爹娘和两个妹妹也来投他了。他从大户家拐出的丫头一共为他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每每想他也是闯关东才有了今天,就感慨自己从污浊世界到了世外桃源,只是日本人来了以后让他感到不爽,尤其对林海与日本人有来往感到无奈。

听了陆举人的讲述,子昂不禁感慨道:“大爹,您救的丫头就是我大妈吧?”陆举人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笑道:“是,也不知救得对错;甭管咋说,我是把人家的丫头拐跑了!”子昂有些激动道:“这不叫拐!您是在救命!要是我,也得这么做!”陆举人笑道:“好儿子!”接着又说:“米家那些闺女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俩小儿的,比她妈年轻时还俊呢!你能娶香荷儿是福气,可得好好待人家!”子昂心中得意道:“大爹放心,我会好好疼她的!”

举人忽然又想起事来,站起身道:“你等下。”说着去翻炕梢处的一个红漆木柜,从里面找出几页纸,上面都是用小楷写的工整句子,递给子昂道:“这是我自个儿写的,都是大白话儿,念给不识字的也能懂,也送你一份。你也是读书的,一看就明白,就是想告诉你,好好疼媳妇儿!”子昂忙双捧过来,见上面的题目是《女儿谣》,便认真地看,上面写道:

女子好,少女妙,女人真是神仙造。天生花容又月貌,地造心灵手精巧。嫦娥奔月性相同,女儿身内有红潮。男有阳刚精华涌,女怀阴柔太极到。阴阳交he孕生机,天地日月齐关照。十月怀胎千般苦,万代人间最功劳。

女人珍,女人宝,男人总想看管好。一缸眼泪无人顾,三寸金莲跑不了。两耳穿针挂银坠,转身要稳坠不摇。绣花小手惹人爱,在外不许男人瞧。金环套在手指上,见到戒指藏袖袍。大门不出才本份,一心服侍家老小。

女人弱,女人小,男人定规如镣铐。三从四德圣贤篇,女儿经书要记牢。在家从父又从兄,娘亲有怨不敢恼。出嫁为媳夫为君,夫去儿子成父老。年少成寡天之祸,空房苦衷谁敢表。一篇贞节守亡灵,山中牌坊冷萧条。

女人亲,女人娇,怜香惜玉不可笑。妻子女儿姐妹亲,世间母亲最崇高。女人辛苦要体贴,少让女人心烦躁。女人有错要说教,莫要羞辱动粗暴。女儿姐妹婚姻事,终身安生是首要。妻妾红杏出墙时,休书可下禁行刀。

女人苦,女人恼,花鲜红艳终有凋。男爱娇色终难断,奉劝多行仁之道。喜新厌旧良心丧,始乱终弃不可饶。莫因女丑而不恭,勿见窈窕媚折腰。张家女儿李家媳,月貌花容莫骚扰。与谁共枕缘注定,强霸女儿遭天报。”

看完《女儿谣》,子昂激动不已,连夸大爹是菩萨心。又想起他们的结拜誓言,就问一旁用大碗喝茶的林海道:“大哥,咱磕头盟的誓,也是咱爹写的吧?”林海说:“别人谁能写?不过你行,正八经的读书人。”子昂笑道:“我可没咱爹墨水儿多!我是搞美术的,这个写不好,读着还行。”陆举人又嘱咐道:“光读可不成,得照着做,别看是大白话儿,理可都没错儿。”子昂郑重地点头应。

这时,大妈进来,说饭菜好了,让放桌子开饭。菜都是老太太和大儿媳妇新做的,有蘑菇炖鸡、猪肉粉条、葱烧鹿肉、红烧熊肉,再就是园子里的青菜,每菜里面都有肉,都是用大碗盛的,摆了满满一桌子。

上桌的时候,老人、大人、孩子都上炕围在桌前,老少十个人有些拥挤,但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子昂心想大妈这大半辈子,一定比他母亲还快乐,格格夫人似乎无法和她比,便先敬二老,又敬林海的哥嫂。林海念他昨晚喝多了,便不让他多喝,他便象征地喝了一杯。

吃完饭,包括林海大侄儿新娶的媳,子昂又给每个晚辈五块银元的改口钱。林海大嫂客气道:“都是孩子,给那些钱干啥?意思一下就行了。”子昂只是笑笑。

之后几天,子昂又接连认拜了住在当地的万全、金万的父母和庚寿的父亲,文普、山鹰的母亲。各家老人不论双全还是鳏寡,都给银元二百,孩子各十块。随后他又被分头去了庚寿的母亲、文普的父亲的墓地,摆了供品,上香磕头。凤仙的父母都健在,但都住在宁安,只能以后去认拜。铁头那个和尚爹已经不在了,就在家的灵位前上香磕了头。这一圈子下来,子昂需送出银元两千多块,令诸位哥嫂及老人、孩子们无不感动,无不对他亲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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