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牡丹江,他们又乘上开往勃利的火车,在一个名为下亮子的小站下车。一下车就开始花高价从农户手里购买成套的马车,接连买了六套,不禁引起人们的注意,很快来了一伙日伪军,要查验他们的居民证。
子昂曾听玉良说过,牡丹江两年前就实行了“保甲连坐”,进行过户口调查,还为居民发放了居住证明书。去年,满洲国又将原滨江省辖属的宁安、穆棱、东宁、虎林、密山五县和牡丹江城区设为牡丹江省。可他们现在所处的下亮子是三江省的勃利管辖。他不管这里归哪管辖,他身上只有田中太久给他的证件,便掏出来递给其中一个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看过证件后,先对子昂上下打量,又看了一遍证件,一脸的狐疑。子昂的心不禁提起来,但他必须要表现得镇静,只是静静地看着军官,倒把军官看得很不自在,问:“车的这么多,什么的干活?”子昂说:“山里养了很多蜂子,天要冷了,得拉回家里养。”军官不解地问:“疯子?哪来的?”子昂看出对方没领会,忙又比划着解释道:“这么大,会飞的,能出蜂蜜,甜甜的。”伪军早都听明白了,这时也殷勤地解释道:“太君你喝过,蜂蜜,和水喝的。”那军官这才恍然点头应了声,又开始打量跟随子昂的人。子昂忙又解释道:“这都是我找来干活儿的,装箱子,箱里都是蜂子。”林老汉身上带着居民证,也看出日本军官的心思,忙主动掏出来递过去道:“太君,这是我的。”不想军官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查看,还对子昂鞠了一躬,双手将证件归还子昂,笑道:“打扰了!大日本的朋友!”子昂一边还着鞠躬礼,一边接过证件道:“没关系。”随后两伙人便分开了。
日伪军离开后,林老汉疑惑地看着子昂问:“你和日本人还是朋友呢?”子昂笑道:“没啥关系,就图个方便,不然很麻烦。”林老汉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他们赶着车队进了山,顺着一个山沟到了林老汉的养蜂处。这里是一片高树稀少、相对空阔的山坡,坡上摆有大片蜂箱,每个蜂箱上落满了忙碌的蜜蜂。
林子边还有住人的草窝棚,这时有四个人从窝棚里出来迎接,两个青年男女和一个老妇人、一个女孩。子昂一眼认出那青年男女,是懿莹和景祥。
懿莹身穿带有补丁的男人装,实际是抗联装,还能透出她原有的秀美,只是原来的长辫子变成了齐耳短发,滋润的面庞比当年显得消瘦,也没了当年的天真烂漫气。景祥比从前健壮许多,这时一副普通百姓打扮,脸上多了从前没有的刚毅。那女孩真和玉莲一般大,有些瘦弱,梳着一条辫子,身穿一件很不合体的抗联装。那个老妇人显然就是林老汉的老伴。
景祥和懿莹一见到礼帽、风衣和西装、革履的子昂便都愣住了。景祥吃惊地奔过来问:“是子昂哥!你怎么也知道了?我爹呢?”显然这兄妹俩还不知道父亲和兄长已经不在人世了。
子昂心里酸楚,不好就此说明,隐瞒道:“我没告诉他们,我来就行。”又急着看懿莹,见她这般寒酸,想起他俩当年分手时的情景,心怜如绞,泪如泉涌,哽咽地唤道:“懿莹!”
懿莹终于相信站在她对面的就是她苦苦寻找的周子昂,也觉得他照从前有很大变化,虽然唇上、两腮和下腭都有了当年没有的黑胡茬,但觉得他比以前更英俊且萧洒。听子昂在叫她,终于开口道:“真是子昂哥!”子昂上前一步扶住她道:“是我!懿莹,我一直想找你,可不知你们在哪。”懿莹的情感情终于迸发出来,忘情地扑进子昂怀内痛哭道:“子昂哥!我找了你七年,你上哪去了?你说你去参加救国军,我也去了,可就没找到你,我还以为你牺牲了呢。”子昂也哭道:“我去报名时没有救国军,就有自卫军,我是跟自卫军走的。后来队伍也让鬼子打散了,我也受了伤。在兴隆客栈养伤时,你大哥去看过我,他说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让我早点离开牡丹江,我想再见见你他都没让。我当时还埋怨你不去看我,哪知你爹和你哥这么祸害咱俩。”哭一阵又说:“后来牡丹江抓劳工,我实在没地上躲,就逃到深山老林去了,再后来才知道你跟景祥他们去了救国军,也知道你在找我,可我不知道救国军在哪,你家里也没有你俩一点消息。”懿莹哭得更伤心,突然挣开子昂跪地道:“爹!大哥!我还咋见你们哪?”接着伏地痛哭。
子昂仍不敢说出罗金德和景吉已经遇难,心疼地将她扶起又抱住。这时他才注意到景祥等人都在窝棚旁默默地看着他俩,便分开身,安慰懿莹。
懿莹又哭一阵才止住,擦起脸上的泪,向子昂介绍几个女抗联战士,先介绍两个腿部受伤、拄着粗树枝的女战士。
江丽华,比懿莹大一岁,是个班长,佳木斯人,参加抗联前是医院护士,参加抗联时已怀有身孕,半年后在一次转移途中不慎滑下山去流产,不久孩子夭折,葬于雪中。
崔胜男,比懿莹小一岁,宁安人,朝鲜族,家中田地被日本开拓团占去后,便随丈夫参加了抗联。这次西征,在去五常途中与日军激战,丈夫也不幸牺牲。
接着,懿莹又介绍三个伤情较重、并排躺在窝棚内的女战士和那个衣不合体的小女孩。
金菊花,和懿莹同岁,林口人,朝鲜族,三年前被抗联从日伪军的魔爪中救出后就一直跟随抗联,作战勇敢,去年冬天还在狼群中救过懿莹的命。今年春天,她遭蛇咬,懿莹又为她吮血去毒,两人情如姐妹。这次突围中,她左胸中弹,懿莹已为她取了弹头,幸好未伤大要害,只是她这时还不敢正常喘气。
唐冬梅,十九岁,穆棱人,十四岁随母亲为救国军做服装,后又一起进了抗联。去年冬天被困山中半月间,母亲夜间站岗,冻饿交加,次日换岗时,发现她已被冻成雕塑。这次突围中,冬梅侧腹中弹,穿透后腰,这时也坐不起来。
尹丹凤,十五岁,刁翎人,是个受苦的童养媳,与所在大户家的一个孤寡女佣情如母女。那日女佣偷拿东家半袋小米接济乔装行讨的女抗联被东家人发现,骂她是泼米婆,并将她逐出门。丹凤顿觉母女永别,趁家人不备,随女佣一同投了抗联,母女相称。去年冬天,抗联被日伪军封堵山中达半月,后七日军中断粮,每人只发半碗炒豆作为此后不知何期的口粮,但母亲却将自己那点口粮都留给了,自己被饿死在密营草棚内。这次突围中,丹凤头部中弹,这时虽已神智清醒,但坐起来还头痛如裂。
介绍女孩时,懿莹说:“她叫王惠民,才十三岁,跟她爹一块儿参加抗联的,她爹牺牲了。我们藏起来时,她跟我们指导员一块突围的,最后就剩八个人,让鬼子堵到河边上,就一块儿下了河。本来她们可以过河,可鬼子在岸上一齐往河里打枪,好像那些都牺牲了,林大爷只救上她一个。”
听过懿莹介绍,他深为女抗联的悲壮而震撼,心如绞痛,稳住情绪说:“我也曾是军人,和你们一样打鬼子,可我中途丧志,弃军从商,实在愧为中国军人,不敢以军礼相敬,只有不惜性命,将你们救出去。”说着摘下礼帽,对着包括懿莹、景祥、惠民在内的每个抗联战士深鞠躬,一边深深鞠躬,一边泪如泉涌地哽咽道:“你们受苦了!”接着泪流满面。
景祥最后受到子昂鞠躬礼,忙去扶住安慰道:“你能为我们冒险,我们向你行军礼。”随即立正喊道:“敬礼!”八名抗联战士,不论站卧,都向子昂打了军礼,又无不随子昂哭泣。接着,景祥又泪眼模糊转向大山深处大声道:“向……这次过江突围……牺牲的全体烈士……敬礼!”礼毕后他又转身面向大河方向,从身上摸出一张上面写着人名的桦树皮大声道:“向……英勇不屈、渡江牺牲的……冷云指导员、胡秀芝班长、杨贵珍班长、安顺福厂长、黄桂清同志、郭桂琴同志、李凤善同志……敬礼!”
一片哭泣声中,子昂随着抗联战士敬礼又两次深鞠躬,每次都几乎将脸贴到膝上。
终于大家情绪稳定下来,正值午饭时间,子昂招呼跟来的雇工把从山外带来的烧饼、酱肉、腌菜都拿出来,说吃饱了就准备往车上搬蜂箱藏伤员,大家便在窝棚内外吃起来。
林老汉的老婆有些顾虑,拽林老汉到一边嘀咕。子昂一看心里明白,从身上掏出一厚沓钞票过去递过去说:“大娘,这个您收下,等把她们送到安全地上,这些蜂箱还都是你们家的,连这六套马车也都归你们。”林老汉骂老婆道:“你个不长眼的败家娘们,边儿去!”子昂忙拦住。林家老婆觉得理亏,不敢接钱,说:“大娘就是担心山外有鬼子兵,他们有看道的,还有岗楼子。”子昂说:“您放心,只要能走车,我自有办法。”说着又将钱塞进她手里。林老汉给子昂鞠下躬道:“谢谢大当家的。”他老婆也跟着道谢。
吃饭间,子昂见懿莹没心思吃,想哄她开心些,便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也想单独和他说说话,尤其想知道他成亲了没有,就将他引到一边,近乎与他身挨身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有些紧张地侧脸看他问:“子昂哥,你……成家了吧?”他心中酸楚且不安地点下头说:“懿莹,我对不住你,我不知道……”她失望地低下头,有些委屈,但还是立刻打断他的话说:“不,是俺家对不住你,咋说俺家先收人家彩礼了,按说我就是出了门的人了。可我就是……”她又痛心地捂面哭起来。他又将她搂在怀里,却不知说什么好,一边痛心流泪,一边疼爱地抚摸她的背。
她显然觉得他已离她很远了,尽管很想被他搂着,又知道这样不好,止住哭,艰难地脱开他,强忍着不舍,故作镇静地擦泪道:“今年过三十儿我还想呢,如果你还活着,今年都二十八了,早该当爹了。”
他又难过得哽咽起来。她却淡定地安慰他说:“你也别难过了。其实我现在挺知足的,还能活着看到你。看你挺好的,不定哪天我也牺牲了,死也能闭上眼了。”他实在忍不住了,又搂住她痛哭,真想说“我还能娶你”,但终于没能说出口,哭得象个孩子。她的淡定到底是强作出来的,见他哭的伤心,索性由他搂着又痛哭。
景祥这工夫通过林老汉知道子昂已经成了家,生意很大。但林老汉也只是知道这些,并不知道子昂妻妾成群。三个雇工见自己的主人和懿莹的关系实不一般,便不敢乱说。
见已有家室的子昂又和懿莹抱在一起哭,景祥便过去劝道:“别哭了,我理解你俩,可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这世道,咱们能活着见一面就很幸运了。”说完又回到原处,继续与林老汉和五个雇工边吃边唠。
子昂、懿莹这才止住哭。子昂还想听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懿莹说:“你从俺家走后第二个月,我爹就收了汪守江家的彩礼。汪守江和我二哥是同学,我早就认识,可我从没想过能和他订亲,我是不会认的。可我咋闹也不管用,就差寻死上吊了,我就是不甘心这么和你分开。我偷着让二哥带我去救国军,就是想去找你,也寻思了,队伍上要有女兵,我也当兵,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行。二哥的情况我跟你说过,他是实在不愿在家待了,那会儿正准备去救国军,不是他一个人。那阵子,日本人要修飞机场,让各家都出个干活儿的。有个日本小头头带人去俺家时看见了我,也要和我订亲,还给送了彩礼,俺爹也毛了,就让我去汪守江家躲,实际是让我直接成汪家的媳妇儿。我本不想去,可二哥给我使眼色,我猜二哥心里藏着主意,就去了。去了我就跟汪守江说,我做鬼也不会嫁给你的,你别以为我来就是你家的人。他可生气了,我也不管他咋想。那天都后半夜了,二哥去他家把我叫起来,说他杀了那个日本小头头,尸体让他装口棺材里,推进江里了。他主要是想跟我说,他和那些想去救国军的同学联系好了,天不亮就出发,问我想好了没有,我就忙着穿衣服。汪守江原来也答应去救国军的,可和我订婚后就变卦了。我二哥也不同意我嫁汪守江,要带我走,汪家的人都拦着,还差点儿和他们动起手。汪守江一看又变卦了,说他也去救国军,他家里人咋拦也不拦不住了,俺们就合伙把他家人都锁屋里了,完了就跑了,去了另一家,那里有十好几个人,还有两个女学生,都是要去救国军的。俺们先是去掖河,那里有救国军的接待站,是秘密的。后来俺们一起到了穆陵,脚都走起泡了。俺们几个女的都进了被服厂,天天做军装,又磨得手起泡。”子昂问:“你二哥他们分哪了?”懿莹说:“他跟着队伍,不定啥时有命令,也不定啥去哪。”他又问:“那个汪守江呢?”她说:“他也跟队伍。他挺烦人。从家出来时,他说俺俩婚约解除,还说到救国军里帮我一块找你,我真挺高兴,可一到救国军里,他总跟人说我是他媳妇儿。开始我还老跟他唱反调,后来我看还有比他更烦人的,我就承认俺俩确实订了亲。这一来他更上脸了,一整就泡病号待在营里,转着磨的往俺们被服厂跑,他们当官的就让他去当火头军。这一整他更有时间往我那跑了,还总跟我动手动脚的,那次让我把他好通挠。二哥去看我,我跟二哥学了,二哥又去把他揍一顿,以后我俩就再没见面儿。第二年……对了,刚才你说你去的是自卫军,自卫军也打鬼子,可和救国军也弄不到一块去。第二年冬天,救国军闹分派,二哥就让我退出救国军,入了同盟军,跟队伍去了宁安那头。后来我才明白,救国军是国民党的人,同盟军是共产党新成立的,原来都在一起,可共产党的人都不敢说自己是共产党的人,听说救国军要知道谁是共产党的人,就抓起来枪毙,你说你是抗日的也不行,很多人都不理解。还差点儿忘个事儿。那年咱在家唠的王德林就是救国军的总司令,可转过年,总司令换成吴义成了,现在俺们抗联的总司令是那会儿救国军的参谋长。他也姓周,叫周保中。他早就是共产党,开始谁都不知道,退出救国军以后才知道。从救国军到抗日联军,中间改过两次名,救国军完了是同盟军,后来又改成反日联军,前年又变成抗日联军,就是抗联,是纯共产党的队伍。我从一进同盟军就当卫生员,开始丽华姐教我怎么救伤员,后来我俩又分开了。这次西征,我们队伍又成立妇女团,我俩又到了一起,丽华姐是班长,我还是卫生员,一天东一腿西一腿的,也不知哪是哪。开始一听打枪都害怕,见到死人,更吓得头皮发炸。可从进了同盟军后,就觉着天天在和鬼子打,天天都有战友受伤,战友牺牲也是经常的。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转眼工夫这人就没了,刚刚认识的好战友,头一天还有那么多要说的话,可第二天这人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咳,话说回来,我就是个救死扶伤的卫生员,别说是命令,就是没命令,看着一个队伍上的战友需要抢救,不救他就得死,你还能不管?那时还有啥怕不怕的,经历再多一些,把自己的死活也看得淡了,真说不准哪天就啥都不知道了,没有痛苦,也没有那么多的牵挂。”她又委屈,但忍住了哭,接着说:“去年冬天,日本人搞三江大讨伐,敌强我弱,抗联的处境越来越不好,差不多哪次枪响,抗联都有伤亡。上级要求我们西征去五常和舒兰打游击,也是找机会和抗联一路军和关里的八路军会师,八路军就是原来的红军。今年春天,我们从富锦出发到刁翎集中,又翻山奔苇河和五常,可日军堵得太凶,队伍又被打散了,一部分奔宁安去了,我们师又往刁翎撤。可快到刁翎时,部队让条河给拦住了,就是你们进来看到的那条河,水挺急,又没有船,师部就让一些男同志伐木头做木筏子,其他人就在林子边歇着。我们到那时天就要黑了,等把木头伐下来,天已经黑了,渡河就得天亮了。这里夜间挺凉,大家穿的又少,有人就烧树枝子烤火,结果让鬼子发现了。天刚亮,放哨的战士发现西头有鬼子,就先开了火。鬼子是剪子形围攻我们,一路是顺河边靠过来,一路是绕进山里堵我们,他们也知道我们不能马上过河,只能往山里退。开始我们不知道,就以为鬼子都是从河边过来的,枪声一响,就都往山里撤,在暗处和鬼子对攻,可鬼子用炮炸我们,一下把我们打散了,当时就牺牲了不少,还有让火烧伤的,我们只好往山里头撤。哪曾想,在山里又遇上好多鬼子,我们被鬼子给包围了。没办法,我们只好拉长战线,一些人守着中间和鬼子对打,其他人向两边撤,主要是为了分散鬼子,能突出去多少是多少,当时都乱套了。妇女团临时分成两伙,实际就是两个领头的,谁跟谁也没人管了。我们是跟着指导员这一股向西撤,一共三十多人。开始和两边鬼子都很近,打了没多久,就有近一半牺牲和受伤的。后来总算把追我们的鬼子甩掉了,实际我们是跑转向了,又跑回原来那块儿,不过也好,鬼子还在上面,我们到了下面,实际是转到鬼子身后了。这时我们点了下人数,三十多人就剩二十三个了,其中有十一个受伤的,脑袋、胳膊、肚子、腿,伤哪的都有。象脑袋伤轻的,胳膊受伤的,这还都能跑,可肚子和腿受伤的,只能等着让鬼子抓活的。我当时还挺幸运,就有一颗子弹从我脑瓜皮擦过去,可也出血了,淌一脸,把眼睛都糊上了。这时在我们上头和东面,枪声还挺激烈,但离我们已经挺远了,我们猜,大部队还没有甩掉鬼子。指导员的意思是想和大部队汇合,可有四个走不了路的,也不能把她们仍下不管。指导员见有棵可粗的大树倒了,是让炮弹炸的,下面是一溜低坡,大树斜着倒在坡棱子上,树叶还挺密,下面有空当,能藏好几个人,指导员就把她们藏那里了,后来让我也进去,说是照顾她们,让俺们待在里面别动等他们。其实我当时挺不愿意的,我还能跑。可我是卫生员,就得和重伤员在一起。当时我就觉着山里到处都是鬼子,也说不准哪块儿有鬼子。俺们都怕当鬼子的俘虏,指导员她们走后,俺们就备好了手榴弹,一旦让鬼子发现,我就和江姐一起拉响手榴弹,死也不能让鬼子抓活的。还挺好,鬼子真就没发现俺们。当天下午,山里就没有打枪声了,可我们一直在树下猫到第二天也没见指导员她们来。我是能下山,可还有六个伤员呢,三个伤重的还得需要人照顾,我就在跟前找点能吃的东西,也就采点野果子吃。其实饿点俺们还能挺,主要是担心她们,可后面的是事俺们一点不知道,惠民应该知道,当时她没受伤,跟指导员她们一块儿走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