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子昂早饭没吃就去了山神庙,对云济说他昏睡几日间做了一个又长又怪的梦。
原来,子昂第三次梦游受惊后,突然发现自己头戴黑礼帽,身穿黑风衣,胯下一匹枣红马,这时正在一座城门前。抬头再看,城门上刻着“幽门地府鬼门关”七个大字,心中惊道:“这不阴曹地府吗!”但他不信自己已死,认定自己又在做梦。他不想立刻醒来,想瞧瞧阴曹地府究竟是副什么样,又怕进了鬼门关再出不来,便环顾左右。原来这城外是个大闹市,但多是饭庄和客栈。出入的行人不断,差不多都穿着长袍长褂,如同唱戏的一般,却都没有表情,彼此也不理睬。这时他又感到,那些在此下馆子、住客栈的,多是和自己一样不愿进城的,但身上的钱花光后,要么衣衫褴褛地沿街乞讨,要么被官府的衙役强行带进城里。他更感到那城门万万进不得,又下意识地摸下衣兜,却无分文。
正焦急时,只见婉娇身穿衣见白色绣花旗袍从一客栈奔来,搂住他撒娇道:“我等你好一会儿了!”他也惊喜道:“我也可哪找你,咋上这儿来了?”她说:“这有咱家客栈,快跟我来!”他抬头一看,那家客栈上方挂一木牌,上刻“兴隆客栈”四个字,心想这里原来是牡丹江。未等再说,他已被她拉进客栈,内部格局和他与婉娇初次见面的客栈一模一样,坚信自己果真到了牡丹江,却又担心是在做梦,睁大眼问:“咱俩不是做梦吧?”她嗔怪道:“大白天的,做啥梦?”他轻松道:“那太好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咋也不信!”说着去搂她。
她不安地推开他道:“俺老婆婆在这儿呢!”他忙扭头看,见何耀宗的母亲正躺在炕上睡觉,吃惊地问道:“她啥时来的?”她说:“就你叫我出去那工夫。真烦人,来了就让我干这儿干那儿的,不让我上炕,还搁脚踢我;她的小脚儿可有劲了,一脚把我踢地上了。”说着委屈地哭起来。他一边安慰她一边担心地问:“她知道咱俩的事儿了?”不想这话被老太太听到了,从炕上爬起来质问他道:“臭小子,你认我当干娘,敢情是来占俺何家的便宜!她和香儿咋都成你媳妇了?”他慌了,忙说:“姐夫临死前就这么交待的。”话音刚落,何耀宗也怒气冲冲地进来斥责他道:“胡说!我让你把香儿收了房,你咋连婉娇也收了?把婉娇儿还给我!”子昂不肯,愤慨地指着何耀宗的鼻子道:“你就是她表哥!我还没找你算帐呢!那年俺俩都要订亲了,你下迷药把她糟蹋了!今天我打死你这狗日的!”正要去打,见何耀宗一摆手叫进鲁荫堂和近藤,并一起来抢婉娇。
他的心又被扯碎了,上前轮起拳头,将何耀宗、鲁荫堂、近藤打开,又一把将婉娇扯到怀里道:“她给我生过儿子,给你们生过吗?”说着又飞起几脚,将何耀宗、鲁荫堂、近藤均踢出门外。这时他又想起婉娇曾被此三人欺辱,不禁更加义愤填膺,不肯罢休,飞步追出门外,见四下空旷,原来是黄花甸子。那近藤、鲁荫堂、何耀宗均不示弱,虽然彼此积怨很深,这会儿却联起手来和他交战。他并不惧怕,凭借米秋成、云济、铁头教他的三种拳法,只觉得身轻如燕,将梅花、太极、少林拳法一并用得自如,拳拳击中要害,打得近藤、鲁荫堂、何耀宗连滚带爬,抱头鼠窜。近藤边逃边喊道:“你等着,我去叫八国联军来!”说着与鲁荫堂、何耀宗都不见踪影。
子昂万没想到对手还有那些帮凶,也急忙寻找他的八位哥哥和秋虎。他最需要万全、秋虎把他们的手下也都带来。可眼下是牡丹江,哥哥们和秋虎此时定还都在龙封关,又怕近藤即刻把八国联军叫来,自己一人难敌。正焦急时,他又忽见远处有一庙,仔细再看,那是他让人盖的山神庙,忙飞身过去,跪地磕头求道:“山神爷保佑,让我那些哥哥快来帮我!”再抬起头,见一白头仙翁端坐在香案后,忙问:“您是山神爷吗?”仙翁眯眼捋着胡须道:“吾乃开山鼻祖老把头。”又问子昂道:“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哪有你的哥哥?当初你为我建此神庙,门外挂的山神牌,里面却挂的是岳飞岳鹏举,何不求他来帮你?”见山神爷是在挑他理,他忙又磕头道:“山神爷别怪,我是个画画儿的,小时就敬仰岳飞大英雄,也喜欢画他的画像,对他的容姿也算熟悉。当初建此庙,就是给您山神爷建的,可惭愧我不知您的尊容。这回知道了,日后一定为您补上。岳飞大英雄我会为他另修神庙。现在八国联军就要打过来了,求山神爷先助我一把。”山神说:“那八国联军也非等闲之辈,我可助你去求战神殿。但战神殿共有战神一百零八位,诸位战神可否愿来助你,那就看你的造化了。”子昂不安地道:“我也不知我有多大造化,万一战神都不肯来,还求山神爷替我美言。”山神说:“造化就是造身,也是造神,身中有神,神必有其身,身中无神,神不关其身。不过现有一神可求必应,就是岳飞岳鹏举。”子昂忙问道:“是我为他画过像的缘故吗?”山神说:“你能画其像,是因你心中有他,故而你身中有其神也。”子昂心中一亮道:“我还画过很多英雄,但都是小时候画的,也能算我身中有神吗?”山神笑道:“童真无邪,神入真身,那可是真神也。”子昂大喜道:“小时我还画过关羽、秦琼、薛仁贵、郑成功、戚继光、李自成、洪秀全。”接着又说:“还有一位大英雄,从没画过,可我时时念着他,他就是征战天下的成吉思汗,这也算我身中有神吗?”山神捋着胡须笑道:“心中常念,身中永驻,怕是他不请自到呢。”说着一指庙门外道:“你请回头看。”
子昂急忙回头,只见千军万马,虎虎生威,旌旗招展,气势磅礴,忙起身辨认他所念英雄,只见阵前九位战神一并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岳飞岳鹏举,不惑之年,文质彬彬,相貌堂堂,但身躯魁梧,两眼炯炯有神,身着黄金甲,外披紫蟒袍,腰横玉带,斜挂宝剑,胯下也是赤兔马,手提沥泉枪。关羽关云长,花甲之年,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髯长二尺,身穿青龙战袍,胯下赤兔马,手提青龙偃月刀。抗倭英雄戚继光,当年让日寇闻风丧胆的“戚老虎”,花甲之年,双目有神,一把银白胡须,头戴金盔,身着铁甲,胸前和田青玉的护心镜,斜挎腰刀,手持一杆梨花枪,胯下一匹黑龙驹。薛礼薛仁贵,古稀之年,银盔白袍,胯下白龙驹,手持方天画戟。秦琼秦叔宝,年逾不惑,面如淡金,五绺长须,不怒自威,一对瓦面金装锏,胯下黄骠马。大汗铁木真,年逾花甲,却依然身材魁梧,宽额红面,目光炯炯,银白胡须,身穿银色铠甲,胯下白龙马,身背长弓、箭囊,手持苏鲁锭长矛。郑森郑成功,浓眉大眼短胡须,身穿金甲,腰龙泉宝剑,胯下追风马。“天王”洪秀全,年半百,身材魁硕,红色战袍,头裹黄巾,赤面高颧,浓眉乌须,腰挂双刃剑。“闯王”李自成,人高颧深,鸱目曷鼻,头戴毡笠,身穿红色战袍,腰间佩剑,胯下一匹乌龙驹。
子昂抱拳又鞠躬道:“能见到我敬仰的大英雄,真是三生有幸!”岳飞也一抱拳道:“难得你对我等如此敬重,今一同前来助战。”子昂猛然想起八国联军要来打他,忙朝近藤、鲁荫堂、何耀宗刚才逃去的方向看,见近藤、鲁荫堂、何耀宗也骑马立在军前,忙对九位战神说:“他们来了!”关羽将青龙偃月刀横在胸前道:“来又何惧?斩了他们!”说着催马冲向敌阵,紧接着,秦琼、岳飞、薛仁贵、成吉思汗,“天王”、“闯王”、郑成功等将士也一同杀了过去,顿时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卷起弥天尘土,竟只隐隐看见旌旗飞舞,看不清一人一马。
这时他又听见有人叫他,忙催马去追,却依然什么也看不清,原来的喊杀声变成了一片哭声。寻声望去,隐隐看见香荷正在尘埃中,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心一惊,忙跳下马,可怎么也看不清她,伸手去抓,见香荷又掉进深渊,原来自己是在天上。他顿时脑袋嗡的一炸,随即又什么都不知了。渐渐地,他又听见哭声震耳,睁眼再看,见自己躺在炕上,一屋的人都围着他,正为他醒来儿惊喜万分,原来自己这一梦做得太久了,险些被人办了后事。
听过子昂述说,云济说:“是你太惦念婉娇,她必也在惦念你。这样,我先给你画些符,回去插在她坟地周围,这样她不喜欢的鬼就不敢靠前了,你也不用牵挂她了。再说做这种梦的人可不多,千万别忘了梦里许的愿。”说完画了八张符。
子昂如获至宝,回山庄后叫上几个雇工,又带上准备烧七用的祭品、纸钱等去了婉娇的坟地,按照云济的吩咐,在婉娇坟前摆供、烧纸,口中念叨已为她请了九大战神,以后不会再有恶鬼骚扰,要她安心等待投胎转世,随后在坟地一周插了八道符。
当夜,他又梦见自己去寻婉娇,却怎么也寻不到地方,原来是被云雾遮挡。他竭力寻找自己盖的山神庙,终于见到一群庙宇,原来那是哈尔滨的极乐寺。那位方丈立在高大的佛像前问道:“施主又来何事?”他说:“我是来拜佛的。”说着跪到佛像前。佛像居然开口讲话道:“心中有佛,你就是佛。”说着驾云离去。他不解,也驾云追去问:“佛该怎么做?”可佛已入了云中。他又追进云中,却不见佛,发现自己置于浩瀚无际的宇宙间,原来不是自己在飞,而是太阳在吸引着他。眼见那巨大的火球与他靠近,他只感到浑身炽热,将被吞噬熔化,立刻想到这是德的力量,也是强霸亡我的力量,急忙向外挣脱,以定其道。然而他依然身不由己,又想起云济所说“道不是开始就有,而是二者力量持衡之后才可呈现,便急忙打坐,吸天地之精华,吐凡身之污气,立刻神清志定,顿觉宇宙能量被他吸入,浑身膨胀,力射四方,那火球不但不得靠前,还渐渐变小,原来是自己正在宇宙翱翔,已进入到一个黑暗空间,好像是十八层地狱,不禁感到恐怖,惊呼道:“道哪?道在哪呀?”又头皮一炸地醒来,浑身是汗,原来是睡前烧的一遍炕把炕烧得过热。
大家依然担心子昂夜里继续梦游,子昂妈便让村妮请仙家来解。村妮说:“我的造化不如那个老道,还是去山神庙吧,让那老道画道符兴许成。”便背着子昂去山神庙求云济。
云济当场又画了符,村妮却让他再多画三张,说子昂最愿去婉娇的屋,但他两个媳妇和他自己的屋也得挂,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晚间,芸香让浴房专门为子昂备了水,一是让他泡泡澡,退退身上的暴皮,再就是子昂爹妈和亚娃妈、懿莹妈等人想借此让子昂去去身上晦气。自然去身上晦气这种话是不敢当着子昂面说的,那样会使子昂认为他们还对婉娇不满而反感,甚至会发怒。
芸香陪着子昂洗的澡,两人坐在同一大号的浴盆内。泡过一阵后,她为他搓着身上泡软的暴皮,好象搓下一层泥。子昂在水里抚摸着她鼓起的肚子,让她注意不要抻着,还说他现在已经有儿子了,她生男生女都可以,不要为能否生下儿子太焦虑。她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洗过澡后,子昂又被母亲哄着去芸香屋里睡,并不掩饰已让村妮去云济那里画了符,这样就可以不梦游了。子昂也不想自己梦游吓别人,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芸香本来不敢和子昂一起睡,也是被婆婆哄着和子昂一起睡的,心里恐慌,又不忍子昂再去梦游,毕竟她是在配合那道符治他的病。
夜里,芸香的话不象往日多,多是怯怯地瞄着子昂。他要熄灯,而她执意不让。他看出她心里很惧,便安慰她心里放松,说他没那么可怕的,又哄着她说话,却总唠他们一起在牡丹江的日子,自然唠婉娇的不幸和好处更多些,也不管她真听还是假听,只是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时不时地又哀伤地哭一通。现在她已不再计较他总念婉娇的好,只是希望他夜里不再梦游,心想,只要他不再梦游,日子久了,自然会把心思转到她身上。
见芸香睡了,子昂才不再唠,很快也入睡了。但睡了没多久,他突然睁开眼,霍地坐起来,愣愣地对着熟睡的芸香端详一会儿,没有打扰,急忙穿衣,下地穿鞋,好象并没看见门上挂的那道符,开门出去了。
子昂开门的声音把芸香惊醒,只看见子昂一个背影,顿时想到他又梦游去了,看来那道符并不管用。她想出去追,又怕得浑身在抖,忍不住哭喊道:“妈!”随即子昂妈便顿着小脚跑进来。母亲在对面屋一直没敢睡,听见有人出去,猜是子昂,忙下炕出来,也只见到子昂出房门时被月光映照的身影,正要去追,听见芸香在屋里哭着叫她,怕吓着她肚里的孩子,忙进来搂着她道:“别怕别怕。你好好的,我去叫住他,可不能让他再去那地上了。”正说着,子昂返了回来,把婆媳俩都吓一跳。母亲怯怯地问:“儿啊,去哪了?”子昂说:“哪也没去,我咋待在院儿里看月亮?”母亲惊喜道:“那没事儿的。”他又问:“我是不又梦游了?”母亲仍兴奋道:“你好了!看来那符还是管用。”子昂不屑道:“管啥用?管用这半夜三更的我咋又出去了!啥都不知道,一看月亮下一跳。”母亲靠近儿子道:“慢慢来,往后就和香儿在块儿睡。”他不禁想到香荷和亚娃,对母亲说:“你回屋睡吧,我没事儿。”母亲显得轻松许多,嘱咐两句便回对面屋了。
母亲走后,子昂又哄芸香躺下道:“你接着睡吧,我不睡了。”说着象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她。她脸上露出笑来。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可紧接着又一夜里,虽然他没有梦游,但梦话说得更多更清了,一听就是在和婉娇说话,话里有山庄生意上的事,还有让芸香照看丽娜和宽儿的事。被梦话扰醒的芸香,顿时恐惧得浑身汗毛竖起来,索性不顾公公在对面屋的炕上,丢了魂儿似的摸进对面屋,颤微微地叫道:“妈!妈!”婆婆听她声音又不同昨夜,一边急忙答应一边摸到她,并拉住她问:“孩儿呀,又咋了?没听见他出去呀!”她先急忙钻进婆婆的被窝儿里,哆哆嗦嗦地说:“妈呀,他在和鬼唠嗑儿呢!”母亲也不禁浑身一激灵,忙搂着儿媳道:“不怕不怕,有妈呢。”可婆媳俩还是抖在了一起。
周传孝一骨碌爬起,把灯点亮,说是要去驱鬼。子昂妈顿时又不抖了,伸出头来,瞪眼骂道:“欠儿灯!你以为你谁呀?把灯吹了,老实迷着!”他看见芸香将头缩在被窝里,又忙吹了灯。立刻又静下来,隐隐听见子昂在对面屋里说话,说的什么却听不清。
子昂对芸香不顾公公在场和母亲挤在一被窝里有些不快,但他又不忍自己夜里说那些吓人的梦话吓芸香,便又让百合来陪姐姐,他去自己的屋里睡。可每天早晨人们都发现他从婉娇的屋里出来,好在他没再去扒婉娇的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