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时间粘滞不动得似乎呈胶着状态的夜。我以为它永远也不会成为过去了,可黎明还是在闹钟的足音中一点一点地揭开了蒙在万物之上的帷幕。我曾盼望黑夜早些过去,但现在我却又觉得自己就象一个游荡在外的魂魄,是那样心惊胆战着白昼的来临。接下来,是一个崩溃般心绪紊乱的上午。吃不下,睡不着,根本没有办法安静地坐五分钟。以至于后来我不得不躲出家门,留在家里不但要克制内心的狂乱状态,还要拼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妈妈已经不住地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我了,我再也承受不了这双重的精神折磨了!
忽然那么强烈地想再看一眼我昨夜的受难之地。车渐驶渐近,我的心开始狂跳。我看见了,我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矗立在路旁的治安岗亭。此时,一个年轻的女治安警倚窗站着,在九月清晨的微风中,她正抬起手来将一缕散乱的发丝掠向耳后。她是不会知道的,她此刻如此安适地置身其间的所在,在昨夜充当了怎样一个鲜血淋漓的心灵屠场。她更不会明白和理解的,为了她不经意拥有的一些东西,有的人曾经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下了车,又一次走向黄河岸边。每次遭创受辱,都是母亲河为我抚平创伤,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我某种精神复苏的仪式。我在卵石遍布的河岸上缓缓地走着,河面上波光粼粼,跳跃着阳光的色泽。寂寥的河滩上,停放着一艘锈迹斑斑的铁船,静静地沉睡在一个不再漂流的梦中。从桅杆的间隙望过去,是远方新爽的楼群和明朗的秋空。一片宁静,只有偶尔水声轻响,却更烘托出了旷远和寂寥。风微微地吹过来,已经有了秋天的气息。阳光明灿而温煦地洒落下来,是一个安谧得没有一丝惊扰的周日午后。
虽然阳光已不再刺眼,我还是掏出我的太阳镜戴上,周围的一切顿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茶色。我想起小时候经常喜欢做的一个游戏就是把糖纸蒙在眼睛上,那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这个世界的颜色。可是我现在再也不喜欢这样做了,我知道它是不会为我改变一丝一毫的,因为我已经长大。安然而宁静的生活啊!我的心中蓦然涌动起一股澎湃的激情,忽然很想对这个依然生机勃勃的世界说点什么。说什么好呢,人生就是这样,有欢乐也有痛苦吗?不是的,我想说的是,生命的确是苦痛和沉重的,可是,人生,世界和所有可爱的人们,我依然爱—你—们!
这一场爱恨牵绊的人生啊!
不能不这样设想,如果我如愿以偿地生为一个女子,我的际遇会是什么呢?也许一生被人呵护疼惜,为人qi母,相夫教子,不管幸不幸福,到老,到死,很可能走的也不过是大家都在走的道路。而反过来想一想,假设我是个由表及里彻头彻尾的男人呢,可能略有几分才貌,不会若人厌憎,但意志比较薄弱,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娶妻生子,克尽职守地劳碌一生。没有大悲大喜,也永远不会为什么流泪、发狂和刻骨相思,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但这一切终归只是假设,事实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命运只选择了我。就象一只被高高抛起的彩球,掠过千万双挥舞的手臂,直落掌心。没有拒绝的机会。它给了我那么多的痛苦磨难,可是我也得到了其他人都不曾感受和体验到的许多东西。我的人生因此而丰盈烂漫,纷繁有致。先是哭泣,而后由衷地笑才是圆满而智慧的一生。我发誓将永不抗拒生命交予的重负,我的故事还会继续写下去的。它也许不好,但一定是真实的,同时也是勇敢的,我不想在文字里留下一个虚假怯懦的影像。我说出了我想说的话,为了一种真实的权利,我曾经付出了我的所有。到年老的时候,毕竟有很多的滋味可以回味。就是在将来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也可以对自己说,我就好象一个年幼体弱的小孩子,生病的妈妈交给自己一只冰棒箱,那么热的天,那么远的路,又饿又累,可还是一声声叫卖着把冰棒都卖了出去。我没有哭。到那个时候,我想我一定会含着眼泪对自己微笑着说,上苍啊,感谢你赐予了我这样一种奇异的命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