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第一次见苏象如此窘迫。
正笑着,先上来了几盘冷菜。
苏象肚子空空,许久没吃过正经的一顿了,极其自然的撇开张幼初胳膊,用筷子夹了一筷子。
京都,魏桥。
魏桥是京都有名的地界,正对着的是一条烟花巷,身后则是京都的魏市。
每日在这魏桥上来往的人不少千人。
便是今日下午,一个面带长疤的少年,带着一个醉醺醺的道士,走在魏桥之上。
“卫道长,既然酒足饭饱,可想好了?”
这长疤少年,便是烂柯。
那道士嘿嘿一笑,醉道:“听闻老大人府上新来美人,不知可能尝尝滋味。”
烂柯凝眉,低声道:“卫道长,不要过分,天下间也未必只有你知晓这《大八局水龙门》,杀了你,再找一个便是。”
那道士一吹胡子,嘿嘿怪笑。
“那要看看你鸦子楼,有没有这个本事。”
烂柯抬手,却没见剑光。
那道士只见着自己的胡子,立刻掉了一大半,都是被剑齐根砍断。
却是不惊不慌,笑道:“好快,好说。”
正走着,却见魏桥桥头边上有父女二人卖艺,呼啦啦的围了一大圈人。
卫道士推开人,跻身上前,烂柯冷哼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寻常把式在京都哪里吃得开,敢来敲锣卖艺的都是有些独门能耐的人。
“小老儿没大本事,除了年纪大点——但我这女儿不同,乃是天上神仙下凡!”
人头攒动,忽而一阵嗤笑。
“仙人下凡便是这个模样?”
“老汉怕是想钱,想疯了?”
“神仙?来,给我们瞧瞧怎么个神仙法?”
卫道士嘿嘿一笑,看了一眼烂柯,道:“就是不知女神仙的味道。”
烂柯没接话,也不催促。
只见那身穿破烂布衣的老汉笑了一下,擎出一把刀来,道:“丫头,蹲好。”
那女孩儿扎了一个马步,前躬,让出粉嫩脖颈来。
老汉放下刀,吐了一口唾沫,左右手搓了一搓。
“哎!”
老声长吼,刹那间,拔刀断头。
“噗通”一声,头颅坠地,滚了一滚。
再看向断口处,隐隐有白光,无丝毫血水涌出。
“这!”
“怎么可能!”
烂柯也瞪大了眼睛,他所擅快剑,目力甚好,却没见着这刀有何异常。
卫道士看了看,笑了一声。
不等人群讶异,老汉收了刀,笑了一下,道:“回颅。”
只见那头颅翻飞,瞬间回了那女孩儿颈上。
完好如初。
“神仙!真是神仙下凡!”
“小老儿胡诌,哪里是神仙。”老汉两手一抬,忙摆手道:“都是些障眼法,权来挣个饱饭!”
那女孩儿唇红齿白,面不改色,倒着端起铜锣,慢慢走了一圈。
人群里有笑有惊,大半给了赏钱。
忽然噗通一下,就见那女孩的头,掉在了地上。
两只手茫然的端着铜锣,骇得人群一惊,忙退了好几步。
老汉眉头一皱,上前扑啦啦的打掉了赏钱,银子铜子掉了一地。
一抱拳。
“小老儿初登京师,不知犯了哪家事,还请谅解!小老儿这就走!”
说完,老汉皱着眉,高喊:“回颅!”
那头颅滚在地上,纹丝不动。
老汉叹了一口气,眼神在人群里游离。
“小老儿,求这位高人放手!”
四下里无人应声,人群中相互看。
烂柯看了看身旁的卫道士,低声道:“卫道长,是不是你?”
卫道士一抬眉毛,也不说话。
那老汉摇着脑袋,高声道:“小老儿心急了,若不还我家丫头,休怪小老儿搏命了!”
卫道士只在那里笑,笑得轻蔑无比。
正这时,只见那老汉掏出一个布包,捡了一粒香瓜的瓜子。
割开皮肉,埋其如臂。
顷刻,生出满天青藤,结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瓜来,老汉一抬刀,嘭得一砍。
烂柯只觉得寒气逼人,一躲。
只见卫道士忽然没了身子,忽然心有所觉,一回头,魏桥之上,一个身穿长袍文士的脑袋,噗通一声,掉了下来,滚在了魏河之中。
鲜血喷涌,身子栽倒。
“冬!”
就这时,那丫头头颅翻飞,接了头上。
二人也不管周遭人各异的表情,低身捡了几块碎银子,匆匆忙忙的裹着包袱就走。
烂柯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
“这下子麻烦了?”
只得垂头丧气的回了苏府。
到了书房,一敲门。
“首辅大人。”
苏太寅正在翻阅着什么,听到声音,笑了笑,合上书籍,道:“烂柯啊,进来。”
烂柯苦着脸,道:“我把卫道士给弄丢了......”
苏太寅皱了皱眉,叹道:“丢了?”
烂柯前前后后的说了一遍,直说道要韩氏侍寝,自己动刀相逼到时候,却见苏太寅一拍书案。
“简直胡闹!关乎破青州之秘的要事,便为一点美味,给他便是,你竟——罢了,再过几日,你去陪苏煋到幽州一趟吧”
烂柯跪了下来。
门外,韩氏端着药膳的手抖了抖。
面皮发红,眼睛里全是泪水,却丝毫不敢动,只是手脚发颤。
“不愿意去?”
“烂柯只是怕烂柯离开京师,无人在大人身侧。”
苏太寅神情缓和了一些,道:“有鸦子楼在,你不必太过担忧。”
片刻,烂柯才一拱手。
“烂柯明白了,这便去准备。”
苏太寅挥挥手,低头又去翻阅古籍,道:“去吧。”
直到烂柯出来,看到一眼韩氏,忙关上了门。
拧着眉头,动作极快的接过药膳,另一只手拉住韩氏,直拉出了书房很远的假山旁。
“记得,过一刻钟再去书房。”
留了这句话,烂柯把药膳放在了一旁,转身就走。
只剩下韩氏在那里,不知所措,暗自垂泪。
片刻,韩氏忽然笑了一下。
擦了擦眼泪。
幽州,镇江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幼初直接拽着苏象,一并睡倒在桌子上。
席间只留了焦阑直与魏可染二人。
两人虽初次谋面,却仿佛旧友一般,聊得十分投机,难免谈及天下事,一时,更是说到了天下读书人。
说着,说着。
便不得不说到了张公席。
身死大黑山下,不由得一阵唏嘘。
“大黑山当真是天下第一秘境,行事诡秘,高手如云,想不到便是张公这等大贤,也难逃此劫。”
魏可染摇摇头,叹息道:“张公乃是献命而去。”
焦阑直怔忡了一下,喝了口茶,道:“此中还有些密事?”
魏可染点头,正色道:“张公生前便算好了一切身后事,自然是献命——只是,魏某实在想不清楚,这大黑山为何来取张公之命。”
焦阑直若有所思,忽然一皱眉。
“近十年来,大黑山共降世几次?”
“五次。”
“是了,苏州八湖盟起义一次,周人魔入京一次,孔将军携海民归九州一次,再后,便是张公与大剑顾大侠。”
说到这里。
魏可染眼前一亮,道:“你是说,这大黑山,是为了稳固赵家江山?”
“小生正是如此猜测。”焦阑直点点头,忽然又凝眉道道:“也不准确,那为何不除了凉王?”
张幼初勉强抬起朦朦胧胧的眼睛。
“我爹说过一次,那老王八手底下,有个......石头大将军,天下......无敌,大黑山下凡,都要被那石头大将军,给,给,掀翻!嘿,做泥球玩!”
魏可染看了一眼焦阑直,又去看张幼初。
“主公,是哪位?”
“不......知道,应该是楚......布。”
焦阑直掩口,朝着魏可染低声笑道:“张公子怕是醉了,齐国开国之时的人物,已经几百年了。”
魏可染尴尬的笑了一下,低声回道:“主公一向如此,焦生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