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目光幽幽,眉头轻轻蹙起。随着她情绪变化,地面之上成片的紫红花儿破土而出,却又在她闭眼之际瞬息凋零。
她说道:“恩公,你可知这花,因何而形成?”
“龙之恶念,成此血花。”
闻言,女子眉头缓缓舒展,娇笑道:“恩公既然知晓,又何必多此一问?恶念之花,又如何能有善举?”
冷萧尚在沉思,却是无言以对。他目中泛起一丝疲惫之色,身子佝偻了些许。
女子目中竟是闪过一丝期盼之色,却久久没有得到哪怕一句反驳。她修长的睫毛轻轻跳动了一下,玉手轻举,指间拈着一朵紫红之花。
这花比之地上开了又谢的那些,显得更加艳丽而幽深,如同盛开在深渊的魔鬼。
她松了手,这紫红花儿便朝着冷萧轻飘坠落而去。
冷萧一动未动,低垂着眼帘,他能够听见风声,能够嗅到夹杂着血腥味之中的芬芳花香,能够感受到那紫红花儿坠落的痕迹。
抬起眼帘,望着着粗糙的黄土,他竟是看见自己了脸。
不是那一张稍显成熟的脸颊,而是没有经过他时间之力改变的、真正属于他脸庞。
那张稚气未脱、稍显青涩、目中带着深深迷惘的脸庞。
地面仿佛变成了一片水面,如同他的面容一般平静。他能够透过这片水面,看到那多紫红花儿的倒影,一寸一寸的向着他逼近。
冷萧骤然抬起断剑,那花儿飘摇着落在剑身之上,这水面便没了花儿的影迹。刹那间,水面之上荡漾起一片波澜,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涟漪散尽之后,眼前仍是那粗糙黄土,连他的影子也镌刻不上。
那落在他剑身之上的紫红花儿,瞬息凋零,他当即将断剑丢了出去,断剑便一如这花儿一般,寸寸腐朽,化作了尘土。
女子望着冷萧,轻声叹道:“恩公,你可知晓,方才有一霎,妾身生出了些许犹豫。妾身说过,你与他们不一样。”
“可惜,恩公你没有把握住。”
冷萧以手撑着地面,站起了身子,淡淡说道:“无妨,现在,冷某与他们一样。”
“何处一样?”
“站在姑娘的对立面。”
他手中轻轻握着一枚玉佩,那玉佩之中,散发出一股磅礴的灵气波动。
女子骤然变了脸色,身形模糊了一霎,再显露时,已是远离了百丈。她面上无喜无悲,淡淡扫了冷萧一眼,说道:“恩公总算是寻到了一个,让妾身不杀你的理由。”
冷萧始终一言不发,女子缓步朝着远处走去,身姿妖娆,所过之处紫红花儿寸寸绽放,待她走远之后,又刹那凋零。
许久,眼前已是没了女子身影,冷萧却始终捏着那枚玉佩,一动未动。
他闭着眼睛,终究是叹息一声,五指猛然收紧,他指缝之间,瞬息绽放出数道光华,将天地都照耀的明朗了少许。
冷萧瞬息松手,掌心却已是没了那玉佩踪影。前方瞬息出现一道惊天剑气,而在那剑气的对立面,本该走远的龙红,却是近在眼前!
地面之上,十里,百里,千里之地,瞬息绽放出朵朵紫红花儿。这已然不是元婴修士能够展现出来的能力,身处妖灵境内,她得天独厚。
女子本应是与冷萧背道而驰,却原来是迎面而来。
冷萧已然是被这紫红花儿紧紧包围,身边成片的花儿如同烈火燃烧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他能够感觉到,脚底似乎有微弱的力量在耸动、在萌发,这一次,未等它绽放,冷萧已经将它毁灭。
面对这惊天剑气,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惊惧之色,旋即又划过一抹怒意,眼神穿过剑气,直直落在冷萧身上,似乎是怨恨冷萧对她的不信任,似乎是怨恨冷萧对她如此浓重的戒备之心。
女子仰天尖叫一声,那紫红花儿骤然疯长,骤然聚拢,拔地而起。她玉手轻抬,这花儿便在她面前化作一道烈火花墙。
冷萧刹那之感,眼前景象,仿佛乃是烈火在鲜血之上燃烧,甚至发出一声“噼啪”声响。
可是面对这惊天剑气,那烈火花墙,未能有一丝抵抗之力。剑气划过,落于无尽之处,再无声息。
而那无数花儿组成的花墙,散落漫天,如同轻霜薄雾,还未坠地,便徐徐凋零,覆于地面之后,唯余黄土一抔。
女子静静站在冷萧面前不过三丈之处,以冷萧目力,能够看清女子的每一根睫毛。
那睫毛尚在轻轻颤动,只是随风而舞。
女子忽然轻吟一声,眉心绽出一条血线,蔓延过鼻尖,蔓延过脖颈,蔓延。
她闭上了眼睛。
冷萧眉头终究还是轻轻皱了一下,眼前女子,在他面前一分为二,斜斜倒了下去,血水流淌了一地。
她的尸体之上,轻轻升腾起一团灵雾。
冷萧走上前,抬手一招,这灵雾便乖巧的落在他手中,仿若一只熟睡的猫儿。
这一团灵雾,或许,蕴含了那村中埋葬的近千修士的精气。
“或许,我该变得与他们一样。”
他手掌依旧保持着轻轻抬起的姿势,那灵雾在他掌心缓缓缩小,直至,完全消失。
他发出一声低吟,不知是舒畅还是压抑。体内灵气不断涌动,却是极为柔和。他能够感到修为在不断增长,这般速度,要抵得上他多少年苦修呢?
那颗本是指尖大小的金丹,这刻已有拳头般大小,显出一丝浑厚之意。转动之时,竟是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已是到了化婴的边缘。
女子尸体妖气散尽,化作了一朵紫红花儿。并不多鲜艳,并不多幽深,那样的普通。
花儿被一分为二,缓缓腐朽成泥,再无痕迹。
“对不起,龙红姑娘。”
冷萧抬脚,逐步远去。当罪恶与杀戮在大行其道之时,我是否还当维持这软弱的善良?
人死遗珠,我若取之,是否有违道义?原来我心,也没有自己想的这样排斥。
他忽然大笑着,仰天大笑,不知是在讥讽着何人。可笑着,他的目中却闪过点点湿润之色,冷某可否借这夜色、借这无人之地,自在的落一次泪?
冷萧渐行渐远,身子已是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而那女子死去之处,土地忽然轻轻颤动起来,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绽放出一朵娇艳似火的花儿。
不知多久,一只似兔似猫的小兽奔跑而来,两眼直直便是落在了这花儿之上。目中有些渴望,却又避之如避蛇蝎。
它轻巧的绕了开去,抬头看看那苍龙七宿,天幕之上,骤然落下两枚碎玉,小的叫人看不清,尤其是在夜色之中,甫一坠落,便没了影迹。
那龙睛,终究归于平静。
小兽匆忙往村中跑去,气喘吁吁,可见其一路之上并未有丝毫停顿。
村子并不大,却是被一层浓郁的血腥之气所笼罩。它站在那埋葬了千人的坑洞之上,望着下方的一片漆黑,低低呜咽了两声。
它不知道它所追寻而来之人,究竟是深埋在这坑中,还是早已安然离去。总之,它来得还是晚了一些。
小兽又是出了村子,跑到那才绽放不久的紫红花儿之前。遍地的花儿,尽数凋零,如今,便只剩下这一朵了。
它目中闪过一丝厌恶之意,挥起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朝着这花儿猛然落去,一霎便是挥出了数十次。
可它却终究不敢触碰,只是挥出几缕微风,叫这花儿随风摇曳。
它爪子之上凝聚出一道灵气,在那厚厚的肉垫之上徐徐盘旋,只待它意念一动,便会立即朝着那花儿落下。
可终究,它哼哧了一声,那灵气在它的肉垫之上蓦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它揉了两下鼻尖,朝着远处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夜,太黑。这星光,太弱。纵是有人在身边穿行,也是无所察觉。这样的夜,再拥挤的路上,都只是一人。
南域,剑阁之中。
陈乔予安手持含羞剑,一力扭转战局,身具空间之力,叫人难以追逐。
沐寻礼本是借助了阵法之威,才将陈乔予安死死压制,眼看一剑已然刺中陈乔予安心口,偏生在这刻,他一身灵气,忽然散去近半,身形一颤,最终只是在陈乔予安身上留下了一道无足轻重的小口子。
他顿时心中大怒,猛然回身,原是阵法出了破绽。这刻,鬼头陀鲜血狂喷,仿佛醉酒之人呕吐一般,摇摇欲坠。
沐寻礼面上显露出几分惊疑之色,而只这一霎,陈乔予安却已是没了踪影。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之中显露出几分冰冷色彩。
“鬼兄,你这是?”
鬼头陀眉头微微骤起,轻轻抹去了唇角血迹,除却面色有些苍白之外,神色颇冷。
“老毛病了,不劳沐阁主费心。”
沐寻礼走近几步,轻笑了两声:“哦?鬼兄竟还有此等隐疾,怎也不知好好照料自己?”
“某已说过,不劳沐阁主费心。沐阁主还是好好想想,门下弟子该如何部署。此次功亏一篑,鬼某之过,某认了。”
“既然知过,可是要罚?”
鬼头陀那丑陋的面容之上,缓缓染上几分阴郁,他冷笑道:“不知沐阁主,欲如何作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