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之时,胡老三手捧这刑老虎的长刀泪流满面,就在刚刚,刑老虎把自己家传的宝刀给了他,让他多杀鞑子,刑老虎说自己罪有应得,胡老三不能明白,为了流民的生存,他的大哥有何罪?为何朝廷不杀那些逼民为贼的狗官,反而要把自己的大哥赐死?只是,大哥让自己发誓不能仇恨朝廷,要为朝廷忠心耿耿,多杀鞑子,胡老三又不敢违逆,天色微明之时,当他看着自己的大哥饮下毒酒,含笑而终之时,他是真的心痛如死。
高绍全旋着手中的毛笔,军帐中只有几个最信任的人,高绍全淡淡的看着汪平问道:“刑老虎如何了?”汪平唇角勾起一丝笑容道:“三日断肠散,高使君只管放心,这毒物只会让人心脉不可查,不会危及生命的,三日之后,就能恢复过来。”“嗯。”高绍全点了点头:“以后刑老虎的名字不能用了,待他醒来,让他戴上铁面罩,留在你的军中吧。”汪平不置可否,刑老虎的确不能再用本来的身份了,只是貌似拓拔燕很是欣赏他,到时候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高绍全处理完刑老虎的事,目光也逐渐转冷,问道:“宇文隆那狗官最近两天在做什么?”拓拔燕与汪平交流了下眼神,算是交接了刑老虎将来的处置,才道:“那狗官估计是绝望了,这些天也不见他有什么举动,城内的探子说那厮现在每天就窝在刺史府里醉生梦死。”
“好!”高绍全笑了笑道:“那么,流民如今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该收拾那个狗官了。”
六月十六,高绍全在得知长孙云相的大军已距榆林还剩不足百里之时,亲率五千大军进了榆林城,五千原胜州左卫率,现新编太子左司御率由左司御率林文亲自统领下,接管榆林城防,原榆林近万卫所军暂由各部约束,不得擅离军营,在一应事件未处理完毕之前,这支军队暂时不得轻举妄动。
对于榆林城的卫所军,高绍全还是寄予厚望的,虽然其中难免有宇文隆的亲信,但只要处理得当,仔细甄别,这支军队完全可以重新整编训练为边军,如今契丹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之时,能多得一个士兵,就多一点胜算。
上万大军入城,榆林最高长官,胜州刺史宇文隆自然是要出迎的,只是如今榆林这种形势之下,宇文隆又怎么会出迎?卫所军官们跪伏在地,被太子左司御率将士看押,高绍全毫无阻拦的与亲信将领们来到了胜州刺史府衙门门口,忠于宇文隆的守军剑拔弩张,高绍全目光一冷,向前跨出一步,举起腰间的孟德剑道:“天子赐剑在此,尔等还不速速退下,莫不是想造反?”
守军面面相觑,他们固然忠于宇文隆,但是在天子威严之下,他们怎敢违逆?片刻之后,一个士兵首先扔下了横刀,跪倒在地,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很快在弓箭的威胁下,宇文隆的亲兵纷纷抛下武器,跪伏在地,不敢抬头,高绍全重重一哼:“全部收押,严加管制。”
这些时日来,高绍全坐镇军中,已经有了不少威严了,一声令下,杀气凌厉,一队左司御率官军本来就对宇文隆恨之入骨,这时候岂能不发泄一番,拳打脚踢之下,宇文隆的亲兵哀嚎声不绝于耳。
亲兵被收拾了,刺史府再也无人敢拦,高绍全一路畅通无阻,就来到了刺史府的后花园,宇文隆身为两榜进士,还是很懂山水意境的,花园假山重叠,一弯活水引入小塘,浮桥如虹,中有一小榭,高绍全深深的吸了口气,在这西北苦寒之地,他竟有了误入江南的感觉,淡淡的花香不甚浓烈,却也是中人欲醉,竹林为墙,竹叶疏落有致,一阵清风穿过竹林带来一丝凉意。
宇文隆在小榭之中,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他出身寒门,凭着十年苦读,不过三十就金榜题名,在一众寒门子弟中算是非常成功的了,当年他高中二甲十四,先帝对他很是欣赏,留在翰林院中却不想荒废了三年有余,直到今上登基,选拔人才,才外放他为榆林知县,十年来,他也可谓是忧心国事,步步高升,不过四十多,就成了胜州刺史,堂堂正五品一方大员,本是前途远大,只是…没想到今年流民之事,宇文隆为了保护榆林城中十万百姓,不惜驱逐流民,才犯下了弥天大祸。
他并不后悔,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宇文隆还是会首先保全榆林,榆林乃胜州附郭县,聚民十万,在前套也是万分重要的重镇,榆林安则前套安,榆林危则前套危,为了榆林城的安危,他宇文隆又何惜此头呢?一手抚琴的宇文隆心里镇定了许多,手指轻触,便是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
高绍全暗赞一声,就凭这曲高山流水,宇文隆造诣已然非凡,轻轻的抚掌叹息了一声:“君本伯牙,何效武安君?”武安君白起,战国秦之名将,嗜杀人,人称人屠,宇文隆岂能不知高绍全在讽刺他杀生无数?手中一紧,“铮”的一声,便是一根琴弦断绝,他一拍古琴,愤怒的怒视高绍全:“高使君,要杀我可以,要用我的头安抚流民,也可以,只是请不要这般折辱我。”
“我是在折辱你吗?”高绍全摇头道:“我总觉得这句反而是折辱了武安君,武安君堂堂豪杰,征战杀人无不是为秦之强,而你呢?”他反问道:“你是在逼民为贼,逼臣为敌,武安君远不及你!”“我乃堂堂胜州刺史,自要保境安民。”宇文隆再无刚才的飘逸,口中吐着粗气:“榆林城十万生民,我不护着他们,谁来护着他们?”
“你也知道自己是胜州刺史?”高绍全弹了弹衣袖,与宇文隆相对而坐,悠悠然的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只是榆林知县呢,胜州刺史大人,榆林城外的流民可是你的子民?你把自己的子民视为寇仇,是何缘故?还请宇文刺史不吝赐教。”
一句话问得宇文隆一口气噎在那里,他始终只记得护卫榆林不失,却忘了那些流民同样是胜州治下百姓,这次流民暴动,可以说完全是自己坚壁清野造成的,高绍全脸色一冷,续道:“宇文刺史,你可知你罪在不赦?陛下明令各府州县安抚流民,你非但不安抚,还逼民为贼,此罪一,擅杀朝廷大员,擅权违逆陛下旨意,此罪二,诛杀原胜州左卫率家眷,更是十恶不赦大罪,你可知罪?”
三个罪名把宇文隆唬了一跳,这三个罪名不管落实了哪一个,都够他掉脑袋的,更何况是这样的三个大罪?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在高绍全安抚流民那一刻,宇文隆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只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心态,让他直到此时还在想着自己并没有过错。
高绍全站起身子,从腰间轻轻抽出孟德剑,孟德剑果然是宝剑,历经千年,依然寒光逼人,冷冷的杀气把宇文隆的寒毛都激得竖了起来,他忙不迭的后退,厉声喝道:“高绍全,你可知我乃堂堂朝廷五品大员?胜州刺史!没有经过陛下批决,你怎能杀我?”皇帝赐予高绍全孟德剑的时候,准许他先斩后奏,这本是钦差大臣共有的权力,只是这种先斩后奏之权并不大,只可斩杀六七品的小官,五品刺史乃是朝廷大员了,一般无论如何都需经过吏部上报,皇帝批决,才可杀之,高绍全虽然有孟德剑在手,若是杀他也是一种越权行为了。
高绍全冷冷一笑道:“陛下在赐我孟德剑之时,就说过上可斩地方大员,下可斩平民百姓,你宇文隆何能例外?”其实这一刻高绍全也是在慌称圣旨,皇帝赐剑之时,只是准许他可以对正五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宇文隆乃是正五品官员,不在其中,不过高绍全自信以宇文隆之罪,纵然是斩了,皇帝也会阅之而大快,更何况…这时候的洛阳,老皇帝还能顾及西北边境的一个小小刺史的死活吗?
宇文隆膝盖一软,跪伏在地,哀声求饶,高绍全手触剑锋,长叹一声:“可惜,这把宝剑却要染上了你这等庸官的污血,着实污了名剑啊!”一声说完,不待宇文隆反应过来,剑锋挥下,宇文隆一颗脑袋飞起,脖颈之间的热血喷了一地,高绍全迅速退了几步,一身白衣并未沾染丝毫血污,轻身功夫之后,可见一斑,他待得宇文隆的尸体躺在地上不再流血,才从地上拾起宇文隆的首级,面不改色的递给拓跋燕道:“传首三边,警告各地州府刺史,明令安抚流民,不得怠慢。”顿了顿,他又看向刺史府中的亭台楼阁,道:“男丁满十六岁者皆斩之,余者老弱妇孺皆充军河西。”拓跋燕一拱手,接过宇文隆的首级,转身离去,高绍全没有注意到,一丝笑意从拓跋燕的唇角微微浮现。
也许高绍全没有注意,但拓跋燕注意到了那句充军河西,高绍全只是一句无意中的话语,却让拓跋燕心中有了一丝了悟:他们这位高使君,看的很远啊!三边之地怕是这位使君还不满足,河西陇右之地,百年陆沉之地,这位高使君也有渴望!有野心,这就好!拓跋燕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