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州左卫率颇有些悲壮之气,每踏出一步,气氛就更加凝重一些,本来监视城中与流民异动的五千骑兵,分出三千纷纷翻身上马,个个都取下身后的长弓,只待敌军一旦有所异动,立刻放箭射杀。
胜州左卫率推进了约两里,离开了榆林城守军的打击范围,又停住了脚步,代表胜州左卫率的大旗撤下,林文从怀中掏出代表东宫六率的龙旗,让亲兵亮明身份,一杆明黄的龙旗缓缓升起,本欲冲锋的骑兵顿时顿住了步子,目视着代表天子威严的龙旗升起,龙旗上清清楚楚写着五个大字:太子左卫率!林文与几个亲兵则离开了大军,当先纵马冲向身前的朝廷大军,大声喊着:“我乃前太子左卫率中郎将林文,恭候王师!”随着他这一声,整个原太子左卫率,现胜州左卫率齐声喝道:“我们是太子左卫率,恭迎王师。”
“混蛋!”宇文隆在城楼上的看的真切,整个胜州左卫率都放下了武器,被朝廷的军队给包围了,没有一个人反抗,很明显,这个他手中唯一的筹码都已经放弃了自己,宇文隆竭斯底里的骂道:“给我杀,杀了林文的家眷,给我杀,杀了胜州左卫的家眷!”一个命令,榆林城中火光四起,杀声不绝,已然身在高绍全大营的林文看着血光冲天的榆林城,双膝跪倒在地,泪水从双目中不断落下,他知道,这一天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孤单的人,没有父母,没有妻儿,林文心中没有悔,只有恨。
高绍全站起来,轻轻的拍了拍林文,他没有办法安慰这个忠勇的将领,只能长长的叹息,林文反手握住高绍全的手,一字一句的道:“高使君,让我亲手宰了宇文隆!我要为父母妻儿报仇!”高绍全摇了摇头道:“林左率,宇文隆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上官,你没有办法杀他,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城外的流民已经安静了,有了粮食,也放了心,流民们在刑老虎等人的指挥下,由官军接管,十人编为一家,一整天间就清点出了人数,拓拔燕把数字汇报给高绍全的时候,高绍全也是被吓了一跳,单是攻打榆林的流民就超过了五万人,加上后来从各处归顺的流民,一日之间,他们就收编了七万四千多流民,虽然其中大部分是老弱,不过青壮也不下三万人,拓拔燕眉开眼笑的说道:“使君,只要严加甄别,凑足两万大军不是问题啊!”汪平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他知道拓拔燕要甄别的是什么人,不就是明教教众吗?他们明教又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有必要这样防备吗?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汪平知道明教归顺未久,朝廷不信任也是正常的,倒是高绍全摇了摇头道:“拓拔右率太过仔细了,明教教众也是平民,不用细加甄别,交给汪长史处理就好。”汪平有一丝感动,不过还是推辞道:“使君,既然明教教众也是平民,那就该交给拓拔将军一应处置。”
“还有一件事。”跳开这个话题不谈,拓拔燕又道:“刑老虎等人如何处置?”
刑老虎的问题的确很是头痛,说起来刑老虎的确算是一代豪杰,为国抵抗契丹,家财尽散,亲人也被抱负,孑然一身,也着实可怜,然而,他毕竟造反了,攻打榆林城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是对朝廷权威的挑战,刑老虎如今就是叛逆,就是反贼,流民可以招抚,领导攻打榆林的刑老虎却根本没有办法开罪。
高绍全紧紧的蹙着双眉,对于刑老虎这样的豪杰他还是非常欣赏的,不过欣赏是一回事,国法是另一回事,若是放过刑老虎,将来一旦再有人造反,他该如何处置?高绍全在军营中来回踱步许久,才轻声说道:“刑老虎在哪里?我想见见他。”帐中有些沉默,无论是拓拔燕还是汪平都猜到了高绍全的决定,然而高绍全的决定却的确不容指责,刑老虎是真英雄也好,真豪杰也好,他的确是造反了,反贼若是不杀,国法何在?拓拔燕双目中闪过一丝遗憾,叹息着说道:“刑老虎已被我拘禁在我的军帐中,使君可要见见他?”“嗯。”高绍全道:“我亲自去见见他吧,他至少保住了数万流民没有灭绝人性。”
走出军帐,已是月上中天,六月中的榆林昼夜温差很大,日光当空之时,只让人浑身如着火一般汗流浃背,到得晚上,冷风一起,甚至要裹着厚厚的皮袄才敢出门,高绍全深深的吸了口气,拓拔燕跟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使君,给刑老虎留点尊严吧。”高绍全点点头,他明白拓拔燕不希望刑老虎的首级会被传首三边。
拓拔燕的大帐周围,有十余个亲兵监视,拓拔燕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他与汪平一人提着食盒,一人抱着一坛酒,与高绍全三人进了军帐。军帐中刑老虎独自跪坐在桌案边,桌案上放着自己的佩刀,那柄大刀乃是祖辈相传,单是刀锋就长近四尺,这些年来,这柄大刀饮尽了契丹人的鲜血,刀锋微微散发着暗红之色,今日流民事件解决之后,当万籁俱寂之时,他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有了些了悟,前些天决定起事的时候,他才让兄弟从沙地里刨出自己的长刀,而今,一人独处之时,盯着战刀,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金戈铁马。
“好刀!”刑老虎闻言抬起头来,军帐中来了三个人,拓拔燕与汪平他已认识,另一个青年人他却并不知道,只是拓拔燕与汪平,一个太子右卫率一个行军长史都落后半步,那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广陵高氏果然英雄出少年!”刑老虎也赞了句,起了身子,向高绍全抱了抱拳道:“高使君百忙之中抽空见我这个将死之人,我刑老虎真是受宠若惊。”高绍全笑了笑,学着刑老虎回了个江湖礼节道:“刑老哥仗三尺之剑,一怒而震动三边,实话实说,小弟我着实佩服得紧。”
“惺惺相惜,怎能无酒菜?”拓拔燕豪气一笑,与汪平摆好几道小菜,又取出海碗,给四人都斟满了酒,四人相视一笑,如同相识多年的弟兄,分别入座,捧起酒碗来,四只海碗撞在一起,在这一刻,没有什么使君长史,也没有什么草莽反贼,有的只是惺惺相惜,有的只是英雄人物。
“高使君,老子我一向瞧不起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刑老虎啃着一个鸡腿,豪放的说道:“老子只觉得你们都是二世祖,会投胎,也一直喜欢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直到见了使君,我是真正的佩服了。”他虚空朝天一指道:“给我上万大军,哪怕再精锐,也是乌合之众,只有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年纪轻轻却也能调度有道,就这一点,我就比不过你。”高绍全笑了笑,摇了摇头,这就是草莽豪杰对世家子弟的看法了,世家子弟就是酒囊饭袋,穷奢极欲,殊不知,世家子弟中也多出俊杰,任何一个家族对于子弟的培养都非常重视,从小熏陶,自然自小就高人一等。
不否认世家子中也多的是无能之辈,但真正的嫡子却很少有浪子,高绍全又喝了一碗酒,对于刑老虎他是很遗憾的,作为官府中人,刑老虎不得不死,可是作为一个家族之主,他真的希望刑老虎这样的豪杰能够为他所用。
一时间有些沉默,四个人不约而同的避开必然将要面对的刑杀,酒来碗干,直到四人都有熏陶陶的时候,刑老虎才打破沉默道:“死我一人,是不是可以保住我的弟兄?”
高绍全收起了笑容,这一刻,他不再是朋友与惺惺相惜的知己,作为一军统帅的威严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这次攻打榆林,形同造反,你是首罪,不死不足以彰国法,至于你的弟兄,倒是罪不及此,最多只是附逆,若诚心悔改,朝廷可以网开一面。”刑老虎笑了笑道:“那就多谢高使君厚恩了。”他一手摸向身前的长刀,指尖在刀锋间轻轻划过,轻轻的道:“这把长刀乃我家传,希望高使君能把他给我最好的弟兄胡老三。”顿了顿又道:“这把宝刀不应该随我埋了尘土,希望老三能用他多杀几个鞑子。”
生死离别之刻,高绍全也不再多说什么,拱了拱手道:“还需刑大哥多多劝服胡老三,刑大哥放心,将来我必用宇文隆那狗官的血来祭奠你。”刑老虎哈哈一笑,豪气万丈的道:“好,使君果然最明白我这大老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