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语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斗篷，一阵酸涩的感觉忽然涌上眼眶。

她连忙闭上眼睛，压下这接踵而至的纷扰情绪。

她的情绪转变太多明显，北昀察觉到了异样，然而，他莫名地看了眼手里的斗篷，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奇怪。

他琢磨了一下，郑重地向她说，“其实，我选中你，也不单单是因为韩祁对你的特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女生依然闭着眼睛，似乎张了张嘴想问，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北昀蹙了蹙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时空尽头会吞噬一切生灵，也包括你背上的那个……梦藤。”

梦藤？

姜小语终于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哦，对了，不是背上，是依附在你灵魂里的寄生草。”她的眼眶微红，眼神却很平静，让北昀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姜小语却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不过……这个斗篷，能掩盖我的气息，却不能掩盖寄生草的气息吗？”

“哼，梦藤族和我族自上古就是天敌，我对你用心电感应遭到反噬，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北昀凝视着她，眼里的白融入这无边际的光明，肆意而张扬，“我凤凰一族的宝物，岂会庇佑我们的天敌。”

她迟疑了一下，想到他对自己使用心电感应后的样子，不由问道，“天敌……会让你感觉得到疼痛？”

“天敌对彼此的力量感应远不止灵魂那么简单。”北昀神色异样地抚上自己的心脏，“这是一种刻在血脉里的仇视，只要任何一方使用能力，另一方立刻就能感应得到。”

姜小语想起自己先前几次的疼痛，那仿佛刻在血液里的疼痛，原来竟然是因为她灵魂里的那只寄生草？

她不由得皱起眉，“你的意思是，这件披风能掩盖我的气息，却不会掩盖寄生草的气息？”

“当然，时空尽头的裂缝会无声无息地吞噬一切生灵，也就是说，你在踏入时空尽头的刹那，你体内的寄生草……就会被裂缝吞噬，彻底消失。”北昀的唇角微扬，露出一抹邪异的诱引笑意，“我看得出来，你非常渴望摆脱它。可以说，你进入时空尽头，这是双赢的结果。”

他把手里的黑色斗篷稍稍向前送，递给她。

这。

究竟是宿命，还是既定无法摆脱的厄运？

她的确非常渴望摆脱那只隐藏在她灵魂里的寄生草。

而且……

她的脑中闪过韩祁的脸。

如果这一切注定逃不了，如果这一世的悲剧在所难免——

那就……

这样吧。

就让这一切……启幕。

姜小语接过来，这一片柔软冰冷的黑成为光明里唯一的凄美色彩，披散抖落一地无法穿越的暗。

这片无尽的光明在眼中晃荡，忽然无比刺眼。

一个神秘的灰色漩涡渐渐凝聚，命运的阶梯向她徐徐铺展。

一步，又一步。

在走进灰色漩涡的刹那，她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最终会找到哈耳庇厄，但我……可能出不来了。”顿了顿，她说，“可以的话，麻烦你好人做到底，在廖钧宴、凌晨和樱薇遇到危险的时候帮他们一把，也算是……”她没有说下去，却是毫不犹豫地踏进了灰色漩涡，如同走进了自己的审判。

随着她的身影消失，灰色漩涡也缓缓消隐在明亮美好的光明里。

北昀听出了她说到最后声音里的颤意，兀自疑惑地皱眉，“没记错的话？”他凝视着她消失的那一个点，不满地摇头，“只要找到韩祁，他会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真是的……”

*

一阵强劲的风吹进眼睛，姜小语揉着眼眶再睁开眼时，面前已是见过一次的熟悉场景。

这就是……命运的审判吗？

灰蒙的天地，荒芜得只剩枯木，以及阵阵无味的焦烟。

想必，不仅是生命，就连气息与味道，亦被这里看不见的裂缝所吞噬。

她慢慢沿着记忆里的怪石丛走去，斗篷替她抵御了冷风和危险，可她的心就好像随着这些荒芜一起，逐渐枯萎。

当那片险峻荒凉的怪石丛映入眼帘，某些存在过的、未曾存在过的记忆片段悄然涌入脑中。

谜底。

这就是谜底了吗？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凋零渺小的一片花瓣，渴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亲吻神圣的宿命，可是命运之神的嘴边挂着残忍的笑容，无情地将她碾落成泥。

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走近那奇形怪状的怪石堆，灰色的土壤，冰冷的石子密布在怪石丛里，她伸手，抚摸它们冰凉的表面。

“你说我喜欢的不是你，只是我没有发觉到这点。”静默了片刻后，她突然开口，自言自语般地说，“那时候我还想，你是不是因为我们才认识不久，我就喜欢上了你，觉得我是一个草率的人。”

“我甚至责怪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生命里……我在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呆了那么久，你就像忽然从天而降的暖阳，给我温暖，给我关怀，却在最后责怪我喜欢上了你……太荒谬了。”

“可是，这就是宿命吗？无法逃避的宿命？”她抚摸着冰凉的石面，喃喃说道，“刚才，就在刚才，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总说我不愿意认真听，我从来没有认真听你说过的话，也没有思考过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她，不是我曾经的人生，也不是被哈耳庇厄无情擦拭掉的人生。”她缓缓闭上眼睛，“是我呆在时空尽头太久了，分不清过去和未来，也忘记了，哪些是曾经发生过的，而哪些，是还未发生过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宇宙在我的脑中爆炸，时空发生了错乱，而我的记忆……也迂回错乱。”

“你说只有得到哈耳庇厄之镜才能找到真相，其实你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在提示我……要认真听。”

“如果你不是示，示又怎么会把廖钧宴在梦境里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

“如果你不是示，怎么会知道樱薇说过哈耳庇厄的传说？”

“你说‘他当然不是我’，却不说‘我当然不是他’。”

“所以……其实你一直在提醒我，对吗？”

她突然睁开眼睛，缓缓翻下帽子，转过身。

灰蒙的天地间，正迎上少年苍冷湛蓝的目光。

不知何时，他就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一身圣洁优雅的白衣，万籁俱寂的美好，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及。

然而，他的目光，是无比陌生的冷漠，以及那强忍在瞳孔深处的暴虐嗜血，如同一道不可触碰的伤痕——

他可以无情漠对眼前一切，亦可以……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令一切窒息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腿软，产生顶礼膜拜的敬畏。

但是，姜小语的心从未如此刻一般平静过。

怪不得。

原来这个时候他的体内杀戮未除，后来才渐渐变得平和。

这样的转变，她竟然会错当成两个人。

于是她复杂地笑了，“你说过，我们的时间线相反，却不完全相反，如果我的时间是一条直线，你的就是杂乱穿插在中间的曲线。那么，现在的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她的笑容很美，却透着忧伤，点亮了这方阴霾的世界。

见他不回答，她也不在意，只是兀自说了下去，“我看得出来，你并不认识我，甚至在你的眼睛深处，还藏有哈耳庇厄未尽的气息。”

哈耳庇厄。

听到这四个字，男生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肃杀之气，却是紧迫地盯着她的脸，终于开口，声线动听，却氤氲着无尽寒意，“你就是我的未来？”

又是这句话。

姜小语轻轻地笑了，“是啊。”在望见男生愈发冷凝的眼神时，她扯了扯嘴角，“怎么，你想关闭时空尽头的入口，阻止我出去吗？”

男生顿了顿，冰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怪异，似乎没料到她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你的未来是我的过去……至少，是我经过去的一半过去，你的心思，我又怎么会猜不到呢。”姜小语看懂了他的眼神，自嘲般地说，“这才是真实经历过的事情啊……而那幕追逐，只是我记忆错乱，搅浑未来后的影像……呵，我竟然还有未来，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讽刺，又神神叨叨的，让男生极不可微地蹙眉，“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这个问题，姜小语不由楞了一下，却忽然想到，如果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那么他应该还不知道那些事情，也还没见过……

那本日记上记录的东西。

想来，那本日记，应该是未来世的自己送给他的礼物。

“你知道吗？这种突然比你知道得多的感觉……真的很好。”姜小语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似是而非地说，“我真的不喜欢看你那种捉摸不透的表情，那会让我觉得不安。”

“你在说什么？”男生好看的眉眼紧蹙。

姜小语却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我会留在这里。”

男生一怔，眼底的冰霜有消融的迹象，“为什么？”虽然他本身就打定主意要把她留在这里，可听她主动提及，却反而让他生出一种怪异而陌生的情绪。

“为了你。”

男生又是一怔。“为什么？”

她却不回答了，只是轻叹了一声，背对他坐到了冰凉的石面上，“你走吧，北昀在外面，你……注意安全。”

而他就这么凝视着她娇小的背影，冷漠的眼底困惑得无以复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寂寥得没有一丝动静。

姜小语迟缓地转身，他刚刚伫立的位置，已经没有了身影。

这是早就料到的结果，不是吗？

面对荒凉的空气，她忽然苦涩地笑了，轻声自语道，“我的未来是你的过去……这意味着你一直都知道这就是我的终点，可你却什么都没有说。”

姜小语缓缓起身，脚下却绊了一下，扶着石面才堪堪站稳。

她却抚上心脏，一颗心空落落的，又满当当的，时而失落，时而难受，时而……憧憬。

为什么要甘愿接受这样的宿命，而不是奋起反抗呢？

明知会在这时空尽头流浪漫长岁月，甚至到最后，她脑中的时间和空间每一寸都在燃烧，记忆紊乱，失去爱的能力……

可是。

她已经看到过未来了啊。

那个同样忧伤，同样充满秘密，却多了许多希望的崭新未来。

如果她不曾留在这里，就没有那个摆脱寄生草束缚后，无忧无虑、笑容灿烂的姜小语，也就没有那个……温柔对待她的‘示’。

如果未来真如她所看到的那样，即便只是霎那的圆满，她也甘愿为此忍受千万年孤寂，流浪在无尽的时空里。

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落了。

一缕幽蓝的发丝垂至胸前，在这灰蒙的世界里，发出冷艳决绝的光。

她翻上斗篷，缓缓向无尽的灰色彼岸走去，等待着漫长岁月后的神光降世，也等待着……再次与自己见面的那一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