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这厢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女儿说着话,眼睛却不时地瞟向内院。直到马车套好,节礼装好,仍不见顺子的人影,心中那种隐隐升起的不安越发浓烈。
只是碍着四娘在前,不好言明。仍打起精神嘱咐了几句,方才回屋。
马车踏雪而行,进镇子的时候,比平日要晚了一些。
四季春的门房处不时有人进出,涌冒出隆隆的白雾。远远的瞧着,相比这寒冷的冬日不觉中让人暖了不少。
马车堪堪在狭窄的后院停驻,铺子里就有两人出来迎上前。
“哎哟,东家今儿来得早啊?!”桂子笑着与四娘打招呼,眼睛滴溜溜在如意身上打了转,见人家连个笑模样也不曾给他,讪讪地调转了目光。
王大山的性子憨直,岂能听得出桂子的打趣,瞪着眼睛,语气十分不满,“她哪里来得早?明明比平日要晚。”
桂子暗骂大山木头脑袋。就学着他的样子,瞪起眼睛,训教道:“东家就是东家,来得早就是早,来得晚也是早。”见大山不服,“你一个连工钱都拿不到的小杂工,好意思说东家的不是?”
大山怎么进的后厨,这铺子里的伙计谁人不知,那等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图的是什么?!
桂子这几年跟在周正身边做事,得月楼里什么人没见过。根本没把单纯憨厚的大山放在眼里。这也不是说桂子人品不好,只是柿子都喜欢挑软的拿捏,得月楼里他惯看别人的脸色,如今仗着四娘的信任,耍点子小聪明,没事儿就挤兑别人。
张四娘看看两人,沉着声道:“看来我们的铺子要关门了。”
两个正在斗嘴的人齐齐禁声,看向她。
“我竟不知铺子里的伙计一个个儿的都闲成这样。”
两人的脸骤然变红,正要各自找了借口进去,被忍住笑的如意叫住:“真是没眼力见的,没瞧着孙叔车上的东西,还不快去搬。”
两人这才看到马车上还有别的物件,帮着孙叔一起往后厨倒腾。
不多时,铺子里的食客都了灶糖。伙计们得知有节礼更是打足了精神招呼客人。
进了年关,人心里也喜庆,吃了东西又得了小惠省了点小食钱,嘴巴就变得甜。谁也不会吝几句赞美之词。有食客便这样一路从铺子夸到了永兴街大上,逢人便道四季春的东家心善又大方。吃了面的都会有灶糖拿。
别看这是点小利,可偏就永兴大街上的商铺没有一家做得出来。一下子就把四季春给显出来了。
而四季春最直接的好处便是,从得了消息到日头西沉的时候,铺子里一直显少有空位。
那些一开始就骂四季春东家人傻的商贩,到最后都眼红不已。那位一直冷眼旁观者知味居掌柜也不禁感叹,四季春舍小利得大头的做法着实大胆,不谓不妙哉!
既然是走节礼自是少不了得月楼和回春堂的。
得月楼让桂子送了过去,回春堂则是到了张四娘亲自送过去的。
回春堂静悄悄的,门廊处了掌了灯,刘成正理着药匣子。见张四娘带着如意进来,忙放下药材迎了出来。
“天冷日头又沉得早,怎不想着早点家去。”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如此辛苦的奔波,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可固执如四娘,谁又能改变她的心意呢。
刘成对她除了欣赏之外,又是满心的心疼。
张四娘倒是无所谓,“今儿个是小年,原以为铺子里不会有那么多客人,没想到……呵呵……”
是啊,真没想到她走的时候,铺子里的客人还没走。
刘成要给她泡杯热茶袪寒气,如意手脚麻伶接过茶壶去了后堂。
两人正聊着,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张玉凤抿着发披着夹袄出来了,“四娘,你来了。”
“小姑母,你这是受了风寒?”张四娘起身将她扶到椅上坐了,观其脸色苍白了许多。
张玉凤点了点头,刘成皱眉道:“前儿个下了场雪,一早就跑到院子里扫雪,受了风寒。”
满眼的不赞同。
今年的雪比往常要勤,前场雪未化尽,后场雪又压铺上来。是极难走路的。
张玉凤微微噘起嘴,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是一阵咳嗽。
“四娘不是外人,你还是进屋歇着吧。”刘成起身就要扶她进去,张玉凤却固执地不动地方。胳膊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刘成垂眸,站着那里不动。大有一种你不走,我就站着的架势。
张四娘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暗罕。这小姑母向来强势难得有一丝和软,而姑你向来温和难得固执。
突然,心底涌出一丝欣喜,顾不得如意端来的热茶,“小姑母,我扶你进去歇息吧。正好,我还有点话要与你说呢。”
张玉凤迟疑了一瞬,偷眼瞧了刘成脸色,见其神情松动,终点头由着她扶自己进了后院的屋子。
如意那么机灵的人,岂会跟着进来。将带来了节礼一一指与刘成。
屋子里拢着火盆子,张玉凤倚在榻上闭目。以为张四娘找她什么事,等了半晌却不见人说话,缓缓地睁开眼睛,一怔,“你这是什么怪表情?”
“呵呵……我就是奇怪,在家的时候都哪次下雪都见不到小姑母去扫雪。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勤快?”
还不是担心那个罗锅子出门方便,可看今天那人的脸色,明明是为了他,他还不领情。
对着这个侄女,张玉凤哪里肯将实情讲,只咬唇不理。
张四娘却满脸戏谑,又言道:“小姑母的头发梳得可真好看。”
张玉凤满面通红,一把将头上的发簪拔出,一头青丝铺散开来,佯怒道:“有话快说,不说就回屋去。”
尽管张玉凤极力掩饰,可那梳着妇人的发髻却是出卖了她。张四娘心里有数,有些事情不可急功近利,便不再打趣她。只盼着两人真能把日子过起来。
“今晚小年儿,我要回家去的。不过,走之前我真的有事要与小姑母说呢。”张四娘便将张三娘到访的事情说了。
闻后,张玉凤已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二哥二嫂真是好本事,养出这么好个姑娘。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去了京城算是什么事?三娘竟好意思找上你的门。哼,这事儿我得告诉爹去。”
告诉张老爷子又怎么样,毕竟已经是分家单过的人。隔着那么远,即使是教训也得人家肯回去才行。
张玉凤说着,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便又沉默了。
“小姑母,我今天和你说这事儿,可不是想让你回去告状的。”张四娘轻叹一声,三娘的好坏本身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说的话。三娘那个只会窝里斗的人,一味地撺掇她去府城。难道仅仅是因为年会?仅仅是因为府城也出现类似的吃食?
以三娘的为人,说话时早就夹枪带棒的损她了。
没错,三娘也的确没给她好脸。但奇怪的是,四娘回呛她的时候,她居然也忍住了。
隐忍,这可绝不是张三娘的性格。
三娘一路从乡下到镇上,又进县城,后上京城。如今折返,这一路过往……所经历的怕是不简单。同时,黄知县能从一县之隅进了京,虽无污点劣迹,但也无扬名大功,这岂不是更让人捉摸不透吗?
“我是想,等小姑母病好了。也该去县城里瞧瞧二叔一家了。”张四娘说了这么一句。
张玉凤不笨,出了张义光的事情,张玉凤就已经对二房一家人不满了。张老爷子死守着乡下不肯出来。什么事情都不清楚,不在他掌握。老爷子蒙在鼓里不晓事无妨,她在镇上离县城也不算,再不知晓些事可就说不过去了。
不管三娘如何,她到底姓张,都是老爷子的孙女,在黄府里是个什么身份,总要给老爷子一个交待。当初三娘去黄府说好的是陪读,而不是旁的身份。
待到马车回顾宅的时候,正是鞭炮声四起之时。
一家人到齐了,一起吃了小年饭。有顾老爷子在,大家都有些拘束。张四娘丝毫没受影响,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待到散了桌,她才发现,宋氏的拘束却是另有原因。
饭后,宋氏没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四娘的房里。
“娘,有心事?”张四娘见宋氏进屋半晌也不吭声,问道。
宋氏动了动唇,未语先落泪。
自从离了张家,宋氏已经很少会落泪了。
奈何四娘怎么问,宋氏都不肯说,拿了帕子捂着嘴落眼泪。
“姑娘,老爷过来了。”如意进来通报的功夫,顺子已经急匆匆地跟了进来。
张四娘眯了眯眼睛,看到问题出在顺子身上了。
“你来干什么?”宋氏见他进屋便把头一扭,不肯给他好脸色看。
“玉儿……”顺子见宋氏不肯理她,碍着张四娘在跟前,又不能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哄。只好双手紧绞着衣襟,嗑嗑吧吧地唤了宋氏的小名儿,“玉儿,天晚了,跟,跟我回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