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厨房侧门里一走进她的小房子,吉娅妮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但她还是毫不在意地将面具和麻袋放在桌子上,走到砖砌铜炉子旁边的水桶前面。
吉娅妮弯腰去拿铜水舀,右手却突然探进桶后一个因移开两个砖头所形成的空穴~里,随即直腰转身,一张小十~字弩出现在她手中。这张十~字弩不足一尺长,力量和射程都不大,被安放在空穴时就处于待射状态,锋利的钢制箭尖呈现出染过毒后的黑色,表明着见血封喉的效能。
随意靠在墙角的那个男人应该看到了十~字弩,但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现。他有着淡色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睛,大约正值中年,相貌相当俊美,只是吉娅妮觉得有些太瘦了。很显然,这个男人刚才就从身边的铁格窗子看见她走过狭小的院子了。
“你以为我会威胁到你?”过了一会儿,男人说道。
吉娅妮认出这种熟悉的乡音,但并没有放下十~字弩,“你是谁?”
男人小心地将两根手指伸入腰间的口袋作为回答,看来他确实还是看到了十~字弩,他从里面拿出一样片状的小东西。吉娅妮示意他将那东西放在桌子上,再退回去,直到他退回墙角里,吉娅妮才移动到桌子前,去细看他放下了什么,但始终没有让自己的视线和十~字弩的准星离开他。
吉娅妮用左手将那样东西举到眼前,一个边缘包了一圈黄金的奇玉小徽章,上面雕刻了一只鬼鸮和一座高塔。鬼鸮的眼睛是黑色的紫龙晶,鬼鸮,是皇族的象征,幽都塔,皇权裁决的象征。
“通常这样就足够了,”吉娅妮对他说,“但我们远离霄辰,身处于一个以诡异为平凡的地方,你还能给出什么证据?”
带着消遣的意味无声微笑着,男人脱下了外衣,解开中衣,在他的两侧肩头全都有鬼鸮和高塔的纹身。
大多数无面者都会带着鬼鸮和高塔的纹身,即使是胆敢偷
窃无面者徽章的人,也不会在身上留下这样的图案,背负了鬼鸮的印记,就意味着成为皇族的财产。
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记述了三百年前一对愚蠢的年轻贵族夫妻喝醉以后在身上纹了这样的图案,当时的女皇得知此事,就让那对夫妻前往月邸大殿,干起了擦地板的干活,这个家伙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子孙。鬼鸮的印记是永远的。
“对不住,无面者,”吉娅妮放下了十~字弩,“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她没有问男人的名字,即使他说了,也不一定是真名。他却先从容地穿上了衣服,任由她继续握着那枚徽章。
这是一个狡猾的暗示。吉娅妮是一位船长,男人只是财产,但他仍然是一名无面者。根据律法的规定,他能够以自己的职权来决定是否对她进行审讯。
根据律法的规定,如果男人打算对吉娅妮就地进行审讯,他有权命令吉娅妮出去买用来捆绑她的绳子,而吉娅妮肯定会带着绳子回来的。从无面者面前逃走是有罪的,拒绝与无面者合作是有罪的,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中会犯下什么罪行,就像她绝不会想到背叛水晶王座。
但如果男人问了错误的问题,要求得到错误的答案……十~字弩仍然在吉娅妮的手边,而南麂则在很远的地方。疯狂的想法,危险的想法。
“我为苏易冷女大君和蟾宫复服务,一切为了女皇,”男人说,“我前来检查各个地方女大君使者的进展。”
检查?有什么需要检查的,还要派一个无面者来?
“我从通信小艇那里没有得到消息。”男人笑容变深了,她则红了脸,那些船伙儿当然不会对她说关于无面者的事。不过他在系上中衣时还是回答道:“通信小艇不会冒险走我要走的路线,我一直在搭乘本地的走私船,船主是个名叫董四哥的人,他的船会停靠在骆驼城和白水江城,以及它们之间的每一个地方。”
“我听说过这个人,”
吉娅妮冷静地说,“状况还算顺利?”
“至今为止还可以,让我高兴的是,至少你能正确地理解你的指令。在其它人之中,只有无面者能做到这一点,很遗憾,河洛人里面没有更多的无面者。”将外衣搭在肩上,男人从吉娅妮的手中抽走了无面者徽章。“逃跑大食隶主的返回实在是件令人感到困窘的事,这样的逃跑一定要予以保密,简单地让她们消失掉会更好一些。”
吉娅妮思考了一下,才保持住面容的平静。她曾经被告知,大食隶主被丢弃在折翼镇的溃败中,有可能其中确实有一些是逃跑了。苏易冷女大君亲自向她下达指令,送回所有找到的大食隶主,无论她们是不是想回来,如果做不到,就处理掉她们。最后这个手段应该只是最终的选择,至今为止。
“我很遗憾,这些地方都不知道高馡,”男人说着,坐到了桌边的一把椅子里,“即使是在南麂,也只有王之血脉仍然拥有高馡,至少在我离开时还是这样的。大约来自霄辰的供给船这时已经到达了,就喝些茶吧!给我泡一杯茶。”
吉娅妮几乎一脚把他踢下椅子,这个男人只是财产,兼无面者。吉娅妮泡了茶,又将茶杯端到他面前,并且拿着茶壶站在他身边,以保证男人的茶杯总会是满的。男人没有让吉娅妮戴上面纱在这张桌子上跳舞已经让她感到很惊讶了。
在准备好了笔、墨汁和纸张以后,吉娅妮被允许坐了下来,但他只是让她画出了忽罗山的地图和它的防御结构,然后又画出了她所知道的每一座城市和乡镇,即使哪怕只知道一点也不能略过。吉娅妮又被要求列出了地方上的各种势力,她所知的关于它们的强弱和归属,以及她推测它们的部署状况。
等吉娅妮把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将这些文稿全都塞进了口袋里,又吩咐她把麻袋里的那样东西放到下一艘通信艇中送走,再给了她一个那种消遣的笑容之后,他就离开了。临走时对她说,几十天后,他大约还会再来检查她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