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佩剑,将它高高举起,“玄甲卫士,冲啊!”他踢了一下马腹,心爱的坐骑飞一般地跃下山坡。在他身后,冲锋的战马发出一片鸣雷般的蹄声。“向前冲!”他第一个冲入黑水修罗的战群,佩剑上下挥舞。他的旗手紧随在他身后。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玄甲卫士团如重锤砸入黑水修罗群中,将它们前突的浪潮击个粉碎,把他们赶出了长枪兵撤开形成的缺口。“王于出征,以佐大君。!”七煞向他嗥叫,诡异的弯刀追索着他的血肉,但他一直在向前猛冲。“胜利,或者死亡。犬封!”
马鸣的手颤抖着,按向自己的前额。“哀我征夫,独为匪民。”他喃喃地说道。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我出我车,于彼牧矣”或者也许是“玄甲卫士向前冲!”但他不该知道这句话的。纯熙夫人告诉过他一些古语,他也就知道那么几个词。其他古语对他来说,应该和鸟叫没有差别才对。
“我一定是疯了,”马鸣含混地说,“也许这根本不是古语。只是一些胡乱说出的话。那个鬼子母疯了。现在,这只是个梦。”
鬼子母。纯熙夫人。马鸣突然看到了自己细瘦如柴的手腕和骨瘦嶙峋的手掌。他想起来了,自己一直在生病。那场病和一把匕首有关。一把握柄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还有一座被称为历下城的古老城市,一座被污染的死城。那些都是如此模糊而遥远,缺乏真实的感觉。但他知道,那不是梦。半夏和湘儿要带他去嘉荣城接受治疗。他还记得这些。
他想坐起来,却还是倒回床上,他就像初生的羔羊一般虚弱。他一点一点地将上半身撑起来,努力将单薄的羊毛毯推到一旁。他身上的衣服都没了,也许被放到了墙边那个藤蔓雕花的衣柜里。此时此刻,他并不在意什么衣服。他挣扎着站到地上,踉踉跄跄地走过编花地毯,扑倒
在一张官帽椅上,又向旁边的一张边框和四条腿包金的桌子挪去。
房里立着几支高烛台,每支蜡座上立着四根牛油大蜡,烛火和蜡烛后面的小铜镜将整个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面更大的立身铜镜立在墙壁上,映出了他的身影憔悴如鬼魂一般,脸颊和黑色的眼睛都已经陷入头骨之中。毫无光泽的头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纠结在一起。如同老人般佝偻的腰身,像北风吹动的牧草,来回摇摆。他努力让自己站直,但那副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善。
一个被餐布盖住的大盘子就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马鸣的鼻子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将餐布掀开,看到两只大汤碗,还有淡绿色的瓷碟。他曾经听说过,讨海人会以等重量白银的价格来交换这种青釉瓷器。他本以为食器里盛的会是鸡汤泡饭,或是牛杂汤,这些都是病人常吃的补品。
但他只看见一只碟子里盛着厚厚的一堆切片卤牛肉,另外还有一些酱梨、醋笋之类的小菜。另一只碟子里放着水晶包子、糟茄子、野葱、雪里青和蘑菇煨鸡。此外,盘子里还有腌菜、一小块酱豆腐、蓑衣油饼和一小碟酱油。一个大碗里盛满了银鲳鱼炖干豆腐,另一个大碗里则不断飘出桑洛酒的气味。这些食物足够四个汉子吃的。马鸣的嘴里开始充溢口水,他的胃也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出了吼声。
首先,我要找出我在什么地方。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先夹起了一片牛肉,将它在酱油里蘸了蘸,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窗户上遮挡着木制雕花窗。虽然缝隙不大,但马鸣还是看出夜幕已经落下。从其他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在黑暗中形成了小块的亮斑。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颓丧地靠在白色的石头窗台上。但很快的,他又开始了思考。
只要认真思考,你就能让最坏的状况变得对你有利。马鸣的父亲总是这么对他说。而马鸣的父亲
无疑是红河流域最优秀的马贩子。即使有某个人在与马鸣的父亲交易时似乎占了优势,但最后触霉头的却总是那个人自己。他从没做过不诚实的事,但即使是三湾渡口的人也无法占他便宜。每个人都知道,他杀价会一直杀到他们的骨子里去。这全因他会从各个角度来考虑一个问题。
嘉荣城。这里一定是嘉荣城。这个房间属于一座宫殿。这张绣花的伯虑国地毯就值一座宅院的价格。而且,马鸣不再感觉自己被疾病所困。从马鸣记得的片段来看,只有在嘉荣城他才有机会被治好。实际上,他从不曾感觉自己在生病。就算是在记忆中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模糊地记得一个叫作连翘的名字,记得这个人曾在他身边对别人说,他快死了。但就算是那个时候,他也不觉得自己生了病。现在,他觉得自己像婴儿一样虚弱,像冬天的狸力一样饥饿。不知为什么,他确信对于自己的治疗已经完成了。
他想:我感觉重新得到了自己的身体,就是这样,我被治好了。马鸣朝支摘窗咧嘴笑了笑。
治疗,这意味着鬼子母在他身上使用了紫霄碧气。这个想法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知道,这件事是无法避免的。“总比死了好。”马鸣对自己说。他听过的一些关于鬼子母的故事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总比死了要好。那时候,就连湘儿都认为我没救了。不管怎样,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现在再想什么都不过是自寻烦恼。”他发现自己已经吃完了那片卤牛肉,正在吸吮残留在指尖上的汤汁。
他仍然有些摇晃地走回桌边。桌子下面有一张椅子。他将它拖出来,坐在上面。没有理睬餐盘里的筷子,他又抓起一片牛肉。这里一定是巫鬼道,他该怎样在嘉荣城……让状况变得对他有利?
嘉荣城意味着鬼子母。在这里哪怕多停留一个时辰都是不应该的。而与这种看法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