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自己一心想暂时隐瞒的事要曝露在千叶面前,定山心里纠结万分。当初获悉太子妃的死另有蹊跷,他选择了告诉千叶,是怕她有一天从别人的嘴里听见,被羞辱嘲笑,那样更不堪;如今依旧会有这样的担忧,可是定山却没有信心,千叶能再次扛过这个打击。
若没有那两段悲剧的发生,千叶会是这世上最被羡慕的公主,她会受尽宠爱,一世无忧。但因为曾经的悲剧,她正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自己能给她温暖的胸怀,终究还不能许下安泰的日子。
这一瞬间里,定山竟想了很多很多,恰好此刻,初初发出叫声,呼唤她的母亲,千叶嗔着:“赶紧自己拿下来,出去叫人看见怪丢人的。”就转身去伺候她的小祖宗,见初初把信纸撕碎扔得满地,还要拍手说好哄她开心。
初初乐了,方才还嚎啕大哭的孩子,这会儿欢喜地把纸片塞给她母亲,小孩子的喜怒那么简单,表达欲望也绝不含糊。
看到母女俩有说有笑,定山多希望自己能给予她们一生的幸福安稳,永远也不要千叶再操心,永远也不要初初面对辛苦的抉择。想要这样的生活很简单,带着母女家人远走高飞,离开这世俗繁杂,什么天下什么百姓,旁人的事一概不管。
那正是千叶所向往的,可自己偏偏给不了她。
“初初你看爹爹,不知想什么呢,是看初初看呆了,还是看娘看呆了?”千叶抱起女儿,上来逗定山,“初初你告诉爹爹,只需看我们娘儿俩发呆,不许看别人。”
定山回过神,嗔道:“胡乱教什么?”但他做决定了。
片刻功夫后,李嫂来把初初带走了,千叶站在门前朝女儿挥手,自言自语着:“越大越粘人,二娘骗我说孩子大了就好带了,还不如吃奶那会儿呢,至少她不会满地跑不会闯祸,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
但接着就笑道:“可我已经无法想象她将来出嫁离开我的模样,巴不得一辈子都在我怀里。”
“千叶。”定山喊了她一声,她笑着转过来,却见丈夫神情严肃,递过来一张被揉皱了的信纸,千叶很奇怪,伸手接过来,嘀咕着,“很重要的书信吗,被女儿弄烂了?”
“是给你看的,我才看完。”定山道,“你看过,我们再说。”
“怎么一下子这么严肃了?”千叶念叨着,展开信纸抚平,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原本轻松的神情迅速蒙上了一层阴影,她反反复复念了两遍,目光颤颤地看着丈夫,“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理解的,当初太子在西北战死,可能是有人通敌在先,自行制造的悲剧。那时候容恒还是个孩子,但他现在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叛徒揪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太子,更为了定西大军百年的声誉。”定山冷酷地说着,“到那一天,太子究竟为何而死,也许就真相大白了。”
“那么,容将军是顺着国舅府派去西北送信的人,才摸到了这件事。”千叶冷笑着,“也就是说,父亲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与母亲的死一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利益相关者,若说是敌军为了动摇国本而勾结内奸害死父亲,虽也说得过去,但眼下种种迹象都表明,当年韩府一手制造了所有悲剧。”见千叶情绪稳定,定山踏实了些,从容地说着,“虽然这样很无情,但是类似的事,在历朝历代的皇室斗争储位夺嫡中,实在不少见。他们固然十恶不赦,放到历史长河里,不过是星点的一笔而已。”
千叶眼中有杀气:“怪不得那些年皇叔在皇爷爷面前依旧唯唯诺诺谨慎小心,根本没有一个将要继承大统的人的气魄,他是胆颤心虚吧,他是害怕自己的手段被皇爷爷发现吧?
而那些年,他的一切也全在韩府的扶持下,皇爷爷未必没有发现,未必没有动过挑选其他皇家子弟来继承皇位的念头,可是他老了,丧子之痛几乎掏空了他的一切,他也没得选择了……”
定山上前抱起千叶:“这仇,总有一日会报,我答应你。可你也答应我,要不就现在哭现在伤心,不要躲着我背过人去,一个人偷偷地难过。”
千叶早就比之前更坚强了,成为了母亲的女人,拥有撼动天地的魄力,谁也不知道她们能有多强,但为了儿女,会比任何时候都强大地屹立在天地之间,曾经她的爹娘,也如此为她撑起一片天。
有了初初后,分娩的那一瞬,千叶把对母亲所有的愧疚都放下了,她相信娘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愧疚,在天上望着自己的爹娘,只会盼她过得好,甚至不在乎她的复仇。因为千叶对初初,就只盼着她一世安稳,爹娘对她,一定也是如此。
“待天下太平时,记得杀了他们,为我爹娘报仇。”千叶冷静地对定山道,“族人连坐,以儆效尤。”
定山的心落回肚子里:“容恒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我们,到时候就有结果了。此外,我们估摸着韩国舅是想故技重施,把容恒骗去西北之外,可能本来还另有目的,若是这条路行不通,兴许还会冒出其他的法子,我们一定要防。”
“我在家和孩子好好的,你不要担心,该杀的杀,以你们的功夫,潜入国舅府杀那个老东西不难吧。”千叶目光冰冷,“关键的时候,就不要犹豫了,那老东西一死,天下就太平了。”
定山则担忧:“我和容恒以及老将军都曾有此意,但不得不考虑他手下的人。他一死,原本的势力便成了散沙,可能本来我们只有一个敌人,那之后变成无数的麻烦。不是不敢杀他,也不是杀不得他,你千万不要误会。”
千叶微微泛红的眼睛,像是压抑了无数的情绪,可她不是为了定山而克制,是为了将来,现在的愤怒和眼泪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好像当初在宫里的五年,她没有对皇后和瑾珠有过任何反抗的行为甚至言语,因为她知道那没有结果。
从前能做的事,现在更加能做到,她只是紧紧抓着丈夫的臂膀:“定山,不要让我等太久。连同我的皇叔一并算进去,那个懦夫,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也害了你爹的性命。”
而眼下,派去西北的人被容恒掌控的消息,韩国舅尚未收到,他一边等待那边的回音,一边又生出毒计。
那日韩继业向父亲汇报朝廷的事,来了几个陌生人后,他突然被驱逐出了书房,父亲又不知道在密谋什么,每次有这样的事,他都会被父亲排除在外,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父亲和姑姑的宏愿是痴心妄想。
他回房时,遇上妹妹从那里出来,必然是姑嫂俩刚说罢了话,韩越柔上前见哥哥神情不豫,笑道:“被爹爹训斥了,哥哥又有什么事没做好?”
韩继业摇头:“他们又在密谋什么,你知道的,每次这样我都不在一旁,我都不明白,他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韩越柔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幽幽道:“也许爹爹是想,把你排除在一切阴谋诡计之外,若是将来事发一败涂地,还能留你一条干净清白的性命。”
这话说得通,历史上政变兵变中,也不乏这样的事,可韩继业和妹妹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他们那自私自利的爹,真的会为了儿子打算?他给儿子留后路,其实就是给他自己留后路。
“你说爹爹和姑姑,到底怎么来的这样的野心,人真是很可怕,今日不知明日事,不知明日的你我又是什么模样,说不定明天我也想做女皇帝了。”韩越柔哼笑着,拍了拍哥哥的胳膊,“不过眼下,嫂嫂挺可怜的,别叫她夹在你和娘之间左右为难。”
韩继业皱眉:“怎么了?”
韩越柔故意挑衅她哥哥似的,笑着:“我刚去见了嫂嫂,向她传授从瑾珠那儿学来的男女之道,天晓得她为什么不能取悦哥哥,你们很不好吧?”
韩继业大怒,瞪着妹妹:“别提起那个疯子,我说过再不许你和她有任何往来。”
“我这不是天天在家吗,哪里有什么往来,不过是可怜你媳妇被婆婆责备,像宫里那位莲妃一样,有了身孕就好了呀。”韩越柔叹息着走开,“哥哥,你也是难。”
韩继业怔在原地,而妹妹走开没几步,又折回来问他:“哥,你有朋友吗?”
世家子弟,韩继业岂会没有朋友,但这一刻被问起,他竟一时也答不上来,所谓的朋友,不过是世家之间的人情往来,他真没有什么人,能为他或是他们为自己,奋不顾身地两肋插刀。
韩越柔道:“梁定山呢?”
忽然提起这个名字,韩继业紧紧盯着妹妹,韩越柔却嗤笑:“放心,我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奢望了。我只是好奇,原本你们还挺谈得来的不是吗,结果也不能成为朋友吗?”
说起来,定山和韩继业,本事志同道合的人,撇去各自的出身背景,对于天下对于百姓,他们有着共同的期望,对于自身的要求,也十分相似。可惜志同,道难合。(未完待续)